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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自信与“汉字文化圈”重建

发布人:发布时间:2019-01-02

 

书法自信与“汉字文化圈”重建

                ——王岳川、李优良关于“文化书法”的对话

                             

怎样临习书法少浮躁多感悟?

李优良(以下简称李,人民日报《人民艺术》杂志主编,北京大学访问学者,中国书协会员):老师好。时间过得真快,北大访学转眼间快一年过去了。近些年,近些日来,我心里有一种特别大的紧迫感,年近不惑又半,学术不成,有一种时间上穷人的感触,所以,寄希望于多读书、多研究自己的专业。想想自己也很惭愧,似乎一事无成,所需要做的事情很多。

王岳川(以下简称王,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导,北大书法所所长,中国书协理事兼教育委员会副主任):有这样的时间紧迫感就对了,要把握自己的生命时间。但凡有成就的人,无不是惜时如金,你顿悟的还不晚。“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又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况您我乎?不过也不必太过较劲,尽心尽力做事而道法自然而已。

李:近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对一些问题非常困惑,也许是一种浮躁,或许是一种学习中的瓶颈问题,读了很多的书,发现自己写不出东西了。在书法上,很少所谓的创作,只是偶尔迫不得已而刷一张罢了,感觉临帖是一种特别好的享受,这样可以比葫芦画瓢,抄袭别人的字形用笔,久而久之,越发不想写了。还有就是当我们进入经典,用心感触其中的神妙之处,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得浅浮和无知。故而更不可在经典面前胡作非为,知敬畏而行有度,也因此不知道该怎么写下去了。

王:其实,这是学习中的一种正常的阶段性现象,说明理解和实践达到了一个新阶段和新层面。原来是看山是山,现在可能看山不是山——超越了过去的自我——随着你对专业和知识的涉猎,认识和表现也会上升到一个新的层面,以前可能只是写字或写某帖,那么现在能把书法纳入到大文化的范畴之中。以前没有深入研习某一家、某一帖,感觉彼此差不多,随着自己对书法文化的更深理解,即找出了其中的高妙、雅致之美,也感受到笔法结字之难,故而产生一种书写中的困惑感。究竟是按自己固有的认识前行,还是把新的想法与见解融入进去,是一个关键。要超越这种状态,就是多看书多临帖多自省,真正让自己沉下心,吃进去,把书法和文化精髓的东西吃透,这样你才能进一步地提升。唐代虞世南《笔髓论 契妙》中说:“书道玄妙,必资神遇,不可以力求也。机巧必须心悟,不可以目取也。……学者心悟于至道,则书契于无为。苟涉浮华,终懵于斯理也。”中国书法是艺近乎道,是从书之艺走向书之道。应该说,“道”是中国哲学的最高境界。书法要超越技法层面而与文化大道相通,所以说,技近乎道。书法不能满足于玩玩技法弄弄结构,一定要把毛笔书法从艺术表现提升到道的层次,这就需要很好地去理解书法本体,而这种书法本体论理解又是不能由他人教授的,而是通过自性的领悟和实践而生出的。比如说,为什么要率性而书、假笔转心?什么叫八面出锋、大气盘旋?什么是心悟至道、书契无为?等等。一句话,能悟到文字的书写性,其艺、其技、其能的境界,就感悟到了书法中的率性“写”境界。

李:关于书法中的“写”,也写了这些年的字,还是有那么一点感觉,不仅是对笔墨纸砚的熟悉,也是对笔画形体的把握,更重要的是书法本身所具备的精神意境。

王:在写字上,充满了中国哲学美学中的矛盾相对统一关系,比如:方圆、曲直、大小、疏密、虚实,离合、擒纵、奇正,违和、动静、迟速、枯润、阴阳、雅俗等。我们来看看王羲之的几幅墨迹帖本。你看,王羲之的草书有很多楷书的用笔,而他的楷书中也有行书和草书的笔法。唐代孙过庭《书谱》说:“草不兼真,殆于专谨;真不通草,殊非翰札”。启功先生也说过,写楷书要有行书的笔意,以求静中有动;写草书用楷书的笔法,以求动中有稳。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楷书、正书是书法的基础。我看了你的字写得太小,还是要把字写大,这样才有格局和气度。王铎之所以在明清书法史上有一定的地位和影响,其大字巨幅无疑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我每日的日课临王羲之、王献之、孙过庭、王铎草书帖,大都写的是竖写成八尺整纸或者尺八屏,这样两米多高的幅度可以锻炼自己的眼力和腕力。新的一年我建议你写楷书字要放大,要不少于十厘米见方。现在挂起来看你的字是散状,是你眼力、腕力还不够。王铎为什么是“神笔王铎”,在于他的眼力,他的透视,他的腕力。你现在一幅写三十厘米,不变形但是有些僵,如果写成三百厘米大幅,字幅就会有很大变化。书法视觉的审美把握要进行不断锤炼,要调整书法视觉角度,重组大脑思维结构,放大楷书的结构,具有巍然凌然之势。比如说画油画,画家画几笔要退几步整体审视,这是视觉的整体把握。书法不可能写两笔退后看了再写,写草书是一气呵成的,但写完后我们可以挂在墙上仔细端详,看看它存在什么问题,反复挑刺找出问题和差距,然后再写。只有这样才能缩短与经典的距离,而临出精品为创作做好坚实的准备。写字每张都是精品不可能,但都是废品也不容易。所以平时临习,写完字一定要挂起来,带着挑剔的眼光审视,一定要在无情的审视下让自己眼高手低,而不能沾沾自喜,眼低手也低,最后达到眼高手也高。只有尊重书法的人,书法才会玉成你!

李:谢谢老师的指导,您觉得我们书法学习应该从什么地方着力,比如说:书不入魏晋终归俗套。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王:米芾《论草书帖》说:“草书若不入晋人格,辄徒成下品”,这段话有道理。我们学习就是要取法乎上。北大的书法教学理念就是:“回归经典、走进魏晋、守正创新、正大气象”。为什么要走进魏晋经典呢?今天的人甚至是明清以后的一些人书法,缺乏魏晋人的沉思感,而这种沉思感是来源于对思想争鸣的表现,也是对精神自由的追求和个性解放的审美写照。我在半个世纪的学习书法的过程中体悟到:尽量少临宋人以后的作品,除了王铎和文征明的晋人笔意以外。宋人以后魏晋笔法失传,没有那种高古通透和天人合一,实在是魏晋人朝不保夕,常怀千岁之忧。而宋明以后则大多歌舞升平,明代更是奢侈浮华,没有那种深沉的时代忧患,人文思想缺乏而主体自由意识丧失之故。所以学书法要牢记:取法乎上得其中,取法乎中得其下,取法乎下得其下下。有的人一辈子学当代人学评委——取法下下,能得何耶?!

 

书法的本体或本质是什么?

李:近些年有一种现象,我们以前不太关注的学者和作家的书迹或者书法,成为今天书法研究的对象,比如说鲁迅、冰心、梁启超、冯友兰等人的墨迹,不仅成为藏家青睐的对象,也让我们重视书法本体和书法身份问题,您怎么来看待这个问题?

王:这个问题应该分两个层面看,一个是理论的,也就是说书法的本体,这个问题我和一些书法名家探讨过,回答五花八门。到底什么是书法?书法的“书”,本身就是汉字,那么书法第一义就是汉字构成法。书法的“书”也是书写,故而书法第二义是中国文字表现认知内涵的一种视觉书写。因此,书法的本质有几个特点,第一就是文字,也就是说汉字本身的特质,比如《六书通》说文字的成因:象形、指事、形声、会意、转注、假借等,这是中国文化信息的集结体。第二书法的书是汉字的优美书写。今天有些书法家说书法与文字无关,现在有一些所谓的艺术家不写汉字,拿着毛笔胡乱挥洒,还美其名曰“非汉字书法”,令人匪夷所思。其实,书写是一种情致,孙过庭说书写有“五乖五合”、苏东坡有“五不写”,写书法的目的不是炫技,而大抵是表现书写者的思想情操。第三是文化,书者“抒”也,写者“泻”也。汉代杨雄《法言•问神》说:“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声画者,君子小人之所以动情乎”。书法书写是承传文化的重要形式和人性表征,现在的一些书家写一些唐诗宋词还是不错的,但也有一些人在弄画鬼脸的丑怪书法,故弄玄虚,并以丑为荣。

书法文化必须追问:书法写什么?怎么写?为谁写?这很重要。那种违背了艺术为人民的宗旨,脱离了大众生活的需求的狂怪书法,那种人民不认同、市场不买账的书法游戏,很快会成为时代的弃儿。真正的艺术是雅俗共赏。经常有一些人以艺术的名义说高端的艺术是一般人看不懂,只有自己圈子是专业的,还说是什么曲高和寡,这就是与人民脱离的自我作秀和自我标榜!西方的哲学家柏拉图、苏格拉底、尼采、文学家歌德、莎士比亚,画家达芬奇、米开朗基罗人们都能读懂看懂。中国名著《红楼梦》、《三国演义》、《西游记》哪一部不是通俗易懂,凭什么说艺术高雅到大众不懂?!这里面隐含着文化身份问题,值得分疏。

我把书法分成名人书法、职业书法、学者书法三类。其一,名人书法,书因人贵,其人的社会地位显赫,但书法法度不高,缺乏韵味,总体上未达专业水准,仅是写字而已,最后走向孙过庭所说“凭附增价,身谢道衰”。其二,职业书法,他们严格按照书法的技法操练,线条和章法都很是自信,其作品有专业的笔墨、笔法、技法能力,并以书法为生计,但限于文化地位和学识,受教育程度较低,学术水准欠佳,甚至人文关怀精神不展,而大多成为技法的重复展示者。其三,学者书法(文人书法),这些书家大多以学术专业著称,书法是文化学术之余兴,不以书法为生的文化书法家,同时他们大多是某些学科的顶级学者专家,如沈尹默、于右任、郭沫若、赵朴初、启功、饶宗颐等。他们在学术文化和书法技法都到了专业水准以上,成为中国书法的文化中坚力量。再回头说鲁迅、冰心、冯友兰等人的书法,其实严格意义上讲,他们不属于书法家,但他们因为有很高的文化积淀和很深的文学熏陶以及很高的审美意趣,还有崇高的人生品格,所以他们的作品得到社会各界的认可和尊重,但我们也要从中看出其书法本体上还有些不足,大抵处在名人书法和学者书法之间。

李:我见过王国维、梁启超、矛盾等学者的作品,我更看重的是这些作品中所书写的内容和一种直率写心的状态,欧阳先生说:“文以载道,以书焕采。”一切形式都应该为内容所服务,这才能称之为书法,它应该具备艺术美的本质和宣教化,有助人伦的功用,而不是随意而为之的个人消遣。

王:说得好,我们今天重新审视王国维、梁启超、商承祚等人的墨迹,无疑是在审视文化的含量,我们通过形式和内容从他们的这些作品中得到启发和教益。有人说,内容与书法无关。我说这很值得怀疑。假如有书家母亲大寿,他写一张和内容无关的“国骂”挂上去,他母亲能不大惊失色而厉声斥责吗?今天一些书家都在玩世不恭地游戏书写,既无笔墨功底,也无文化支撑,在画鬼脸,本质上是胸中无物,脑中无思。我们讲要下笔之前,胸有成竹,而胸中空空如何挥洒,所以他们很痛苦。有如女人生孩子,生的时候很痛苦,那可是腹中有物,痛是幸福诞生的过程。而一些作家或书法家是肚里空空还要硬生,那才是无“子”呻吟的致命的痛苦。

李:王老师比喻得很生动呀!

王:所以,我们看到的学者书法或文化书法,是我心写我手,从哲学方面讲“天人合一”,道法自然。从另一个方面看“人书合一”或者叫“书文合一”。怎么讲呢?你写的字送给谁,在什么地方写,写什么样的内容,都要符合客观环境。你书写的内容与书体的选择应有内在和规律性和和审美性:把委婉的小令写成巨幅大草,总觉得不协调,把天风海涛的雄文写成婉约的小楷也非恰当。我们看《祭侄文稿》会让人悲痛,而看毛泽东手书的《沁园春·雪》会心胸激荡,似乎看到书者挥洒自如、大气磅礴的格局。我们学习古人的行书诸如《兰亭序》、《祭侄文稿》、《寒食帖》都是书文合一,人书俱佳。

其实,在书画中研究古代文化艺术史你会发现,自古代以来,书法远比绘画层次高,书法是中国文化形式的最集中表现,也是中国文字学——“小学”的核心之一,是历代选贤取士的文化前提,是人文士人立于朝堂的立身之本。古人讲“官到三品方言书”,中国古代更为重视书法,古代大书法家都是国家元首或位居人臣:梁武帝、唐太宗、宋徽宗、康熙、乾隆,李斯、王羲之、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苏黄米蔡等,甚至郑板桥也是七品县令。而画家大多是匠人出身,如顾恺之、吴道子、范宽、徐渭、齐白石等都不是位居人臣,尽管有很高的绘画造诣,也是“巨匠”而已。事实上,近代以来,西方绘画传入中国,因为西方没有书法,所以全盘西化者一味崇洋导致现代中国重视绘画美术,而书法的地位一落千丈。这一状况,应该在中国文化自信的新时代重新改写!

 

书法喧嚣过后能留下些什么?

李:近些年,由于市场经济的繁荣,也带来了文化方面的繁荣,当然书法也不例外。目前仅中国书协一级有会员一万多人,而各级协会应该更多,甚至于在县乡一级都有书画类的协会,可以说空前的繁荣。各类书展层出不绝,书法成了兴趣培训、老人养老的寄托,请问王老师,如何看待这种现象?

王:任何事物都要辩证地看,确乎如此,这些年来书法又重新回到文化的视野,书法也得到一定的发展,这一点不可否认,但不否定不一定说全好。当代中国书法状况是泥沙俱下,甚至于一些现象令人担忧,但我们也看到三十多年来书法的发展,由原来的沈尹默等几位屈指可数的专家学者在大学教书法,到今天大学里系统的教育体系,应该说成果是不可否定的。在社会上,书法已经逐渐向着大众化普及和发展,所以你说的培训、协会、画院不一而足,这就不足为奇。但是如何能形成具有时代特质并符合文化正统的民族审美高度,是个大问题。我在北大书法教学中提出了“守正创新、正大气象”,这种正大气象就是建立在我们深厚的文化书法上,也是我们的文化自信,而书法的自信即是中国文化自信最基础的着力点。

我十年前写过一篇文章《当代中国书法流派分析》。记得毛泽东曾说:茫茫九派流中国。那么我说书法九派也基本反映了当今书坛的状态。第一派——传统经典派,我们可以暂且把传统二字悬搁起来,因为一提到传统就有人觉得守旧,好像是过气了的。而经典就是我们经过历史时间沉淀和考验留下的真金。这些经典将会和我们民族一样永远传承下去,它已成为我们书法艺术的DNA,它是法度和典范。这一派是我们永远敬仰和遵循的方向,将有旺盛的生命力和持续的发展性。第二派——现代派书法,现代派应该说是把中国书法西方化和美术化,这种观点和理念就是体现了自身文化的不自信,觉得西方的审美意识就是比中国的好,他们的具体表现就是支碎、破裂,甚至盲目崇拜一些境外的艺术表现形式。日本书家手岛右卿写过一幅字《崩坏》——1945年手岛右卿在东京看到反法西斯的正面力量轰炸东京,而构思创作的。可以说这幅充满乖戾之气的书法有日本法西斯战败特殊环境、狂暴心情、颓败气象的。而中国的一些书家不问青红皂白就大力鼓吹,表现出极其浮浅的丧失基本人文判断的反历史认识。现代派注重的时间,也是瞬间感受的表达,其中充满了死亡、狂暴、疯狂的气息。第三派,后现代派。后现代派注重的是空间,讲求非中心性、非价值性、非历史性。我在26年前出版过一部《后现代主义文化研究》,可参照,此不赘言。而我们有一些书者拥抱后现代,在书写中没有主题,而是不停地一层层地写,最后变成一张黑纸,这种近乎于表现主义的创作,实际上是对文字的破坏和践踏,更是亵渎书法文化精神——实验者们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世界,中国书法是这样的无聊。第四派为新古典主义,它和经典派还不一样,它是把古典的东西作为工具符号来利用,进行重组,表现为一种新的形式。比如说他们用瓦凿刻石拓片用作装饰式构成,实质上是空洞的形式,而与书法的本质差之甚远。第五派是非汉字书法,其实这个概念我已说过多次:书法之书就是汉字和书写;法就是法度、规范和标准。没有书的法是一种表演,可以称之为墨象式行为艺术;而没有法的书,只能是写字,甚而写字也不是,更不能称之为书法。正是由于文字的独特构成,才形成一种独有的中国汉字文化,也因此而成为一种艺术。第六派——形式派,这种形式主义概念把字的结构突出化,表现书法中局部的某些特质。在字的结构或章法结构故意夸大式抽象的现象,这些东西严重缺乏思想和精神,他们也言称书写和内容无关。在这个问题上,于右任先生曾有一个故事,他困在台湾,住处偏僻,经常有小孩在大门外小便,于是他写了一幅字“不可随处小便”,而有人竟把它揭下来重裁装裱成“小处不可随便”,这样就从公告变成了一张作品。怎么能说内容与书写无关呢?形式主义看来是走不了多远的。第七派——学院派,这种以集古字的新历史主义,可以归到后现代主义的表现形式,但还有一些文化作为支撑,只是有单一化和模式化的倾向。第八派是流行书风。流行书风是以近些年展览及社会某些小集体评委的局部审美为引导的,当然,这与参展入选有着直接关系,一些书家为了加入书协,投入某些评委的培训班,久而久之形成的一种流行共同体,流行中不乏丑怪书法,而招人诟病。第九是北大“文化书法”。在当今的时代,将文字精神和书法技法,更讲人文与思想的意义,我们要把书法回归到文化的本质与本体中来,让书法回归到应有的人文精神大道上来,这也是北大文化书法的精神。尽管今天“文化书法”还不够强大,我相信经典书法派和文化书法派将会会师,而逐渐壮大起来,这只是时间问题。这大抵是我对当前中国书法状态的大致归结和初步看法。至于书法喧嚣之后能留下什么,取决于我们做了什么和历史记住了什么。

 

新世纪书法意义在于重建“汉字文化圈”

李:在您的谈话中,详细地剖析了当代书法的现象,书法是中华文化的基本符号,应该说也是中国文化的DNA,这是我们不可丢失、不可更改的。总书记习近平同志说过,我们民族的DNA决不允许他人染指。这就是我们文化自信最具体的实践。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看您与向云驹先生著《大国文化复兴》,我们国家已经站在了国际舞台的中央,我们应以一种什么样的文化来呈现给世界,让世界看到一个有着优秀历史文化的中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世界了解中国是球星和娱乐明星,还有就是在其他国家语境中的表述,而中国书法,唯一以中国汉字为材质和表述的艺术,应该说,肩负着新时期的历史任务。所以,您说的书法自信与汉字文化圈的重建,不仅是书法发展的必须,更是国家的文化输出和战略高度之必须。

王:我们国家目前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我们改革开放取得了世人共瞩的成就。中国人富起来了,但富起来和强起来不是一回事。我们不能做暴发户,我们必须充分审视自己所处的历史际遇,必须有先进的文化和强大的国防,才能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毛泽东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我想说,同样,笔杆子里面出主权!军事战略和文化战略是大国崛起的双足,同样重要!由于近代以来全盘西化,我们文化上的不自信,自废武功而致使一些人一味地崇洋媚外,比如说“去汉字化”的说法,一直像幽灵一样出现。我去过很多国家,没有一个国家是拿外语成为学士、硕士、博士必考,而我们国家是。在国际环境中和东方文化圈中,“去汉字化”频现。比如韩国将汉城易名,朝鲜去除汉字,越南彻底废除汉字,日本也大量废除汉字,而新加坡重视英语轻视汉语。这究竟是什么原因?长期以来,是汉字本源国文化输出的疲软无力而自身文化的不自信造成的。就像一些书画家在国外办展,刚开始展买以尺论价,最后撤场以张扫货,这让早前买作品的人有上当的感觉,而后买的人对中国书画价值不屑一顾。汉字本源国失去文化自信,对内丧失文化凝聚力,对外减弱了文化威慑力。而同属东方文化各国,自然而然也就轻视中国文化和汉字精神甚而弃之不用。所以,我们要认真地看待书法文化的自信。在全球化进程中,科技可以通用并轨,制度可以借用,但文化必须本土化,宗教必须本体化。一旦一个国家没有自己的文化,那这个民族文化就危险了。我在二十年前写作出版的《发现东方》一书中认为,中国文化创新不是西化和洋化,而是古为今用点铁成金成为人类普世价值。今天我们更有文化自信,可以将古代《论语》的“四海之内皆兄弟”发展提升为新时代共享价值——人类命运共同体!可以将古代丝绸之路转化提升为今天的时代最强的路——一带一路!可以将孔子“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转化为21世纪中国智慧“双赢”胜过西方“零和”,可以将中国古代“和为贵”的古代思想转化为新世纪“三和文明”——家庭和睦、社会和谐、国际和平,而胜出西方“三争文明”——人与人竞争、团体与团体斗争、国际之间战争。

李:我们有五千年的文脉,有着灿烂的历史文明,既然历史悠久而不衰绝,自有它存在的优越性,这种优越性就是传承和包容。传承就是把优秀的继承下来,把时代意识需求植入进去,就像我们的文字,从造字之初到现在,它涵容着我们的科技、宗教等文明因素,所以,直到今天,仍是世界上使用人数最多的文字。我们是善于总结和创新的民族,能把历史的经验变成新的实践。我们把古代的“丝绸之路”发展成今天的“一带一路”,把古代的“四海之内皆兄弟”变成今天的“世界命运共同体”。我们中国人很会总结古人的经验,能把我们的传统经典变成一种具有普世价值,从而改变所谓的中国威胁论。

王:进一步看,中国书法的传播是借助艺术美的视觉载体呈现一种精神思想,让世界重新发现东方,让中国的“三和”文明和美国的“三争”文化相比较,即中国的世界和平、社会和谐、家庭和睦,和美国的“党派斗争”、“国家战争”、“企业竞争”,所以我们的价值观一定会受到国际社会的认可。中国的崛起会改变周边国家对我们的看法,提升和改善在国防上的影响力。中国当代书法兴盛繁荣关系到“汉字文化圈”的重建,将会使东方文明站在一个新的高点上。六十年前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今天,中国文化也应该站起来!中国文化自信就是不要再跪下去,即使我们还存在一定的问题,也要有不屈的文化站起来的精神。早在19世纪中国学者就提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我们吃牛羊肉,长的是人肉,而不是长成牛羊肉。思想观念更新很重要,就是从20世纪初的文化自卑到21世纪的文化自信,只有文化自信书法自信精神自信,才能将优秀的中华文化惠及世界。

 

中国书法界亟需文化修养生息

李:刚举办的书法“兰亭奖”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也成为书法界的热点。这次没有一等奖,其中一些获奖者遭到了业界的非议,比如,有相当一些在书协工作或业界的领导人物成为此届的获奖者,这让人不可思议。同时,也失去了评奖的公平性和权威性。

王:我也关注到这方面的报道。我想说的是,中国书法应该反省这种展览性恶性循环的存在状态,中国书法亟需文化深度的休养生息——让浮躁了三十年的中国书法冷静下来,让当代书法家不为钱写不为名写,回到书房安静地去读中国的经、史、子、集。这三十多年来,书法圈不间断的竞争和斗争,从最初的书法山头主义到今天书法经济主义,从原来的书法文化缺乏性到今天的书法文化恐惧症,从一些人不断地反对经典书法和文化书法中可见一斑。现在看来,太多的书法展览活动都是劳民伤财的举动。应该向诸葛亮学习,休养生息,他用屯田制让军民从事生产把成都平原变成天府之国,最终实现三国鼎立的伟大政治抱负。我也想对中国书协理事会或主席团提个建议:中书协是中国书法文化的引导者,是书法家的服务者和组织者,是全国书法的群体组织,不可以办成展览场、名利场,不要让无数书法家为应酬展览而疲于奔命。应该冷静反省:第一,停止国展和兰亭奖数年,让书法家能在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中吸收智慧进行思考。第二,有组织地推动书法家到各个大学学习国学和美学,提升书法家的人文修养和审美情怀担当。第三,有组织地可持续地开展中国书法的对外输出,向国际社会展示中国优秀的书法文化,主动走出去重建“汉字文化圈”。如果不是从文化和书法的高度出发抓中国书法,那么三十年后的中国书法将问题更多,令人无颜以对。

李:文化自信与“汉字文化圈”的重建,北大书法所肩负着重大的历史使命。北京大学是世界知名的高校,在文化书法的推动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这些年,无论在理论研究上,还是在文化书法教育上,都成绩斐然,在今天的时势环境下,必然会有一些新的思想和举措。

王:2018年对北大及北大书法所来说是不同寻常的一年,我们会尽力做一些事。首先我们会扩大招生。教育部要求中国书法进课堂,但中小学缺书法教师,怎么进课堂?北大书法所今年同过去培训书法研究生和精英班不一样,现在主要是培训中学的书法老师。第二是要召开大型的文化书法学术研讨会,2018年是沈尹默担任北大书法所前身——北大书法研究会会长一百周年,是北京大学书法艺术研究所成立十五周年,也是北京大学建校120周年,北大书法所将和各大报纸刊物合作举行“文化与书法研讨会”,对于书法文化的正本清源,相信必要好处。也希望你和贵刊积极地参加进来,为中国书法文化的繁荣而共同努力!

李:为书法文化和文化书法的发展,我当然责无旁贷,师命不可违也。谢谢老师的教导,占用您的宝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