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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郁缀、时胜勋:高等书法教育的文化定位与守正创新(之二)

发布人:发布时间:2022-09-03

高等书法教育的文化定位与守正创新

 

程郁缀  时胜勋

 

 

中篇:高等书法教育要重视文化

 

一、综合性大学的书法定位

 

:前面我们讨论了书法和诗词、文化的关系,我们可以知道在中国书法当中,文化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关键的因素。我们北大书法艺术所也是坚持这样一种立场,强调书法和文化的密切的关系,这也是和北大这一综合性大学的定位有着密切的联系。

:北京大学是一个综合性大学,有着非常强的文史哲的学科积淀,同时也有理科、工科等等多学科。它不像有的专门大学只有技术性的或者工业性的内容,而人文只是一种边缘化的存在。北京大学有着非常深厚的文史哲的学术积淀,对书法而言,显然需要这样一种文化的积淀,这是非常关键的。比如侯仁之先生,是北京大学非常著名的学者,是城市和环境学系的资深教授,他的书法在北大也非常著名,大家看一下未名湖畔石碑上的那“未名湖”三个字,就是侯仁之先生题写的。这是一个例子。侯仁之先生是做历史地理研究的,是历史学科,那么他在自己的学术之余,还有深厚的人文的、书法的素养。在老一辈学者当中,这种有着书法的素养的人是非常普遍的,费孝通、林庚、季羡林、吴小如、李志敏先生也同样是这样的。李志敏先生是法学家,但是他的草书在当代书法界可以说是独树一帜。你能想象北大的老师在做了自己的学术研究之余,还在书法上取得如此杰出的成就。他所从事的书法,难道仅仅是为了某种形式吗?无关文化、无关人格吗?

:肯定不是的。在中国,书法是有非常深厚的书法史的积淀。书法从哪来?必须从传统的深处来,从深邃的历史当中来,从先秦汉魏晋唐,一直到现在,它不能跑到西方那儿去,不能跑到古埃及那儿去,是吧?不能跑到西方那儿去,是不是?这些老一辈学者有着非常深厚的文化积淀,或者书学熏陶涵养,他们的书法走的是一条正脉,我不太喜欢用传统的这样一种说法。那什么叫传统?只要是活的东西,它都有价值,不在乎它是不是叫传统。包括历史上那么很多思想,都是已经过去的,但是它现在仍然有意义,它仍然是当代文化的最伟大的遗产、最宝贵的资源。

:再看一下东方学系的金克木先生,他的书法也写得很好;还有东方学系的陈玉龙先生,中文系吴小如先生、金开诚先生、袁行霈先生,还有历史学系的罗荣渠先生,还有亚非研究所的张振国先生,这些都是我们北大书法大家,书法写得都非常有自己的特色,你不能说书法就必须在某某一个系或者某一个专业来开展。北大美育传统强调文化书法,沈尹默是中文系教授,李志敏是法律系教授,清末民国很多老校长都学富五车,书法写得很好,都不是所谓美术专业人士写的技法书法。在不同领域的学者在本专业的研究之余,舞弄文墨,这本身就是对文化的一种敬畏,对文化的一种传承。北大书法有这么多的前辈学者深入传统,无论是摹碑还是临帖,都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传承书法,创新书法。尤其像李志敏先生,他引碑入草,取得了非常高的成就,是当今北大书法的代表,他就走的就是一条正路,一条传承书法精髓的康庄大道。在北大这样文史哲这样学术氛围浓厚的环境中,又有那么多学者的相互影响,他的书法应该是什么样的书法?显然他应该是文化的书法,有着历史的底蕴的书法,有着文人精神的书法,有着学者风格的书法,这就是学者书法,文化书法。

:北大书法艺术所在成立之后,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定位。我记得还是2002年,我读研究生,到第二年的时候北大书法所就成立了,因为当时我还是硕士生,没有参与太多。但是也知道王老师在做相应的书法的工作,邀请了很多的校内的和校外的专家来一起推进书法所的工作。当时对书法所的定位也有很多,到底是学者书法,还是文人书法,还是别的某一种书法,说明北大书法所在立足于北大的这种特定的环境,在不断的形成自己的书法理念。

 

二、继承和发扬北大百年美育与书法传统

 

:成立北大书法艺术所,最主要的有这样的一些契机。首先是北大的美育传统,书法传统是在1917年、1918年新文化运动的时候,以蔡元培、沈尹默等为代表的这一批学人所确立的传统,就是中国现代美育传统,把书法视为美育的一个重要的环节来传承下来。在新文化运动的时候,推行的是科学和民主的两大口号,在文化上非常重视,在美术上、在美育上、在艺术上关注不够,所以蔡元培先生在当时就大声疾呼,说新文化运动不要忘了美育,不要忘了美术。他在执掌北京大学的时候,大力推进了书法、音乐、绘画、美育活动。这是北京大学的最突出的这样一个传统,是立足于美育,立足于蔡元培、沈尹默这样的传统而来的。我们要恢复北京大学书法艺术研究所,是不能不赓续传统的,如果不赓续传统,那么成立书法所的意义何在?

:是的,这就是当时一个非常重要的一个线索,就是要赓续由蔡元培、沈尹默等100年前开创的北大美育传统。

:这在当时,基本上算是一个共识。在成立之初,大家都有这样的一种意识,就是要重振北京大学的书法美育传统,这是第一个。第二个,也是刚才提到的,北京大学百年来的校长、院长、教授,这些教育家、学者是写书法的。书法所成立前,北京大学有很多的教授,关心支持北大书法所的建设,最重要的有季羡林先生,还有金开诚先生,袁行霈先生,还有张振国先生等。传统老一辈学者都很关注书法,支持书法所的成立。从100多年前的新文化运动的传统,到北大自身的传统,这两条传统合二为一,汇合在一起,这就是当时北京大学成立书法所的最主要的两个因素。所以说北大书法必须是走自己的道路,它要有这样一种非常强的自主意识,这是第二点。

 

三、发现东方与重铸中国文化身份

 

:我认为您提到的两点很关键,一是北大美育传统,二是北大书法传统。我认为还有一个很独特,这也是我一直研究的问题。在21世纪初的几年,又有着一个非常突出的文化思路,就是东方文化的复兴,季羡林先生,张岱年先生,还有袁行霈先生,还有王岳川先生等等,都在强调要在21世纪推进中国的文化,要破除西方现代性的危机。所谓西方现代性的危机,就是西方的主客二分,科学理性主义,工具理性主义,他们忽视了人文主义。这样一种反思不仅在西方有,在中国也是有的。20世纪90年代以后,直到新世纪,这个反思的热潮被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在2002年的时候,王老师做了一次演讲,主题就是发现东方,到了2003年又出版了专著《发现东方》。

:王老师这一系列思想的提出,对于书法所基调的形成和确立,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当时金开诚所长主要是从事国学研究、文献学研究,有着非常深厚的国学底蕴。王老师当时作为副所长,主要从事思想文化的研究。

:是的,我比较熟悉这一点。在王老师的研究中,要凸显的就是东方文化的特色,要破除的就是西方现代性所带来的一系列的危机。不仅是社会的危机,也是审美的危机和文化的危机,而最大的危机在于艺术当中,就是凸显的是对形式的注意、重视。从现代艺术开始,从达达主义开始,他们西方的艺术都是一路狂奔,打倒现代性,反传统,出现了一系列的新的艺术,波普艺术、观念艺术等。

在此情况下,书法上出现了两个非常突出的现象。一种是日本的少字书,他们写的字很大,只有一两个字,井上有一是非常突出的代表,这是日本在做,叫现代书法。在美国,彼洛克在做抽象表现主义,他写的不是字了,用线条滴洒作画,又用人体作画,这种做法成为西方非常重要的趋势,就是把书法引入到西方的或者现代艺术当中,用于反抗西方的现代性、西方制度的现代性。西方制度的现代性又凝结为学院派,西方的学院派艺术也挺好的,就是古典主义、写实主义、浪漫主义等等,都挺好的。到了印象派之后,立体主义一路狂奔,他们走向了形式中心。格林伯格等都是形式主义的理论旗手。受到东方的影响,这些美国艺术家用形式来对抗现有的写实主义的西方学院派传统。结果在20世纪60年代以后,它们成为西方的主潮。日本的少字书派和美国的抽象表现主义对中国的艺术产生了深刻影响。

20世纪80年代以来,有一些从事于书法创作的人,他们受到了影响,他们不再好好写字了,而将书法改为一种现代书法,或者说是后现代书法。我们知道,20世纪80年代之前的书法基本上是古典书法,改革开放以后,什么都进来了,形式主义进来了。书法被美术化了,美术又被形式化了,形式又被丑化了,各种实验、杂耍不断,这就是后现代艺术、当代艺术。中国书法新生代正是通过这一系列的资源,开始向传统书法开战,他们对准了帖学、碑学,专门从传统非主流入手,瓦当、档案等,试图走出一条新路。这就是后来书法越来越乖张,越来越江湖化。熊秉明的现代派表现派创作方法也是一个触媒,这使得书法家日益个体化。多种因素的作用,导致了中国书法偏离了传统,偏离了汉字,后来的流行书风、艺术书法都是这个意思,都是受到了西方的影响。

在书法所成立之后,面对的恰恰就是一个流行书风盛极一时的这种现象。可以说在书法所成立的时候,有三个特别突出的问题,一个是您提到的北大百年美育书法教育的传承问题,还有就是您提到的百年北大书法的学者书法传统问题,最后就是东方书法文化精神被西方化了形式化了美术化了,成为了一种纯形式的杂耍、乱搞。

:你总结梳理得很清晰、很有意思。在这么多的因素决定下,该怎么确立北大书法所的根本的办所方针?肯定是一个很迫切的问题。现在来看,经过若干年的深入的探讨,最终确定的是文化书法,也就是书法要谈文化,要谈东方的精神,要谈东方的身份。

 

四、重振北大美育与书法艺术教育传统

 

:是的,北大书法所成立不是一个极简单的学术事件,还是一个文化事件,思想的事件,当然也是一个高等书法教育事件。关于北大书法的成立,具体的情况您应该更熟悉,当时您担任社科部部长,很多工作都是您来主持决策的。当时学校是怎么考虑的?为什么突然重视书法了呢?

:从学校这个角度来说,能够于2003年秋天成立北京大学书法艺术研究所,这是一个应运而生的过程,它不仅仅是在于学者们的努力,也更在于北京大学的治校理念发生的一种转型。书法所成立的时候,有一个重大的活动是北京大学与艺术教育学术研讨会成立是一起举办的,那么这个是一个非常突出的话题,它是将书法艺术研究所的成立,放置在艺术教育的这样一个层面来讨论、来考虑的。它不是仅仅是从艺术的创作者来说的,它是从艺术的教育、学术这两大两角度去进行的。在大学当中,书法所承载着教育功能,对大学生的艺术训练、对大学环境的熏陶、还有学术的研究,都是非常重要的。这就是一个非常大的背景,就是说书法所的成立它不应该脱离这个背景。书法所成立不是为了什么书法展出、书法创作的,尽管有,但不是重要的,不是主要的问题,而是必须放置在艺术教育或者是艺术教育学术研究这样的一个大方向当中。我认为,当时成立北京大学书法研究所,与当时的北京大学的艺术教育学术研讨会的举办应该是有一体关系的,也说明学校有这样一个基本的考虑。而当时艺术学系主任叶朗先生也在这方面做了很大的贡献,他一直是积极推进北京大学的艺术教育和实践的一位知名学者。

:是的。在叶朗先生的领导下,后来北京大学艺术学系升格为艺术学院,而且在最近教育部组织的学科评估当中都非常的突出,证明北京大学的艺术学的学术研究已经非常突出了,那么从书法角度来说仍然还有很大的空间。

:书法所18年来所坚持的与北京大学的艺术教育的基本的战略方针是一致的,始终是要成为北京大学书法研究的领先者和排头兵。

:对这十多年的情况,我比较熟悉。在书法所的金老师、王老师的领导下,在季羡林、任继愈等专家教授顾问的支持下,在艺术学系大的框架下,书法所举办了很多书法活动,也邀请了很多校外书法家组建授课团队,开展教育活动,您也是我们的授课老师,很受学生欢迎。

 

:你过奖了。

:感谢程老师的大力支持。这就是书法所业务的两个角度,一个是书法的艺术教育,一个是书法艺术研究。从2004年到现在,北京大学举办四届研究生班和高研班,有三届书法名师班,这些都是书法艺术教育非常重要的方面,为北大书法在国内和国际上的整个影响力的提升上,起到了非常突出的作用。我们培养了书法硕士有10多位,招收的书法访问学者有上百位之多,我们举办了多届书法研究班、研究生班和名师班,培养的学员加起来大概有300多人。

:这可以说从无到有,从2003年以来,18年来所做的,通过这些实践,实际上真正推进了北京大学的书法艺术教育和北京大学的书法艺术研究,在北大书法教育事业的史册上,书写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研究上,北大书法所做出了开创性的贡献,2008年,北京大学出版出版了“北京大学文化书法丛书”第一辑,共6本,成为北京大学书法所的标志性的学术成果。后来我们又出版了《文化书法》刊物,一直在不断的探索文化书法的理念、规律、构成、形态,取得了一系列的成果。最近我们还要出版新一期的《文化书法》。

:这非常好。书法所通过教学,还有研究、展览、对外交流以及各种各样的活动,已经在中国书法界形成了一股清流,一道风景。这里不得不提王岳川老师的贡献。我后来才知道,教育部成立了一个书画教育书画研究学会,王老师荣任副会长。研究学会下面有一个高等书法教育学会,王老师又当选为常务副会长。这就证明,在教育界,在教育系统当中,以王老师为代表的北大书法所和书法所所倡导的北大书法理念,是得到充分认可的,北大的书法所已经成为教育界书法教育和美育教育方面非常重要的一股力量。

:除了这个外,在中国书法家协会,王老师在第五和第六届中国书协中当选为理事,而且兼任教育委员会副主任,主要从事书法教育。

:王老师以北大书法所所长的身份,在两个全国书法组织中担任领导职务,大大提升了北京大学书法艺术研究所在书法界的地位和影响力。

:不仅如此,王老师在2019年又在韩国获得了书法方面的国际大奖。这一系列活动、成就和荣誉证明,从2003年以来,书法所坚持的一系列的教育教学、对话交流、学术研究活动已经受到国内外的广泛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