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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岳川谈季羡林 张中行 徐邦达书法
发布人:发布时间:2022-06-17
王岳川谈季羡林 张中行 徐邦达书法
学者思想浓缩在其等身的著作中,而学者的书法境界则体现了他们深厚的生命情怀。
“学者书法”在新世纪之初到北京展出,具有不可忽略的当代意义。中国历代大学者在生前并没有求发达之思,但他们藏之名山的著述,却传之后世,泽被后代。而当代著名学者尤其是高龄著名学者,数十年如一日地著书立说,他们是中国二十世纪思想史的见证和缩影。学者思想浓缩在其等身的著作中,而学者的书法境界则体现了他们深厚的生命情怀。学者的学术思想已经广为人知,而他们境界高远的书法作品也应成为当代中国书法中弥足珍贵的艺术珍品。人们将在读其书观其字中,感到他们道德文章和艺术境界的双重高远。
这次学者书法展出的诸位作者皆有可观之处,尤其值得一说的是好几位世纪老人。他们的生命伴随着20世纪的风风雨雨,他们的艺术感觉从生活的复杂中提纯,他们的书法同样也在其学术思想的境界中提升。高龄学者,在学术界具有很高声望和影响、著述丰瞻、书艺精深。我们可以通过他们的等身的专著走近他们,同样也可以通过他们的心迹(书法)走近他们的艺术世界。
张中行先生(1909)可谓世纪老人中的大朴之人。他在文史领域中所取得的令人瞩目的成绩,不仅体现在《禅外说禅》、《负暄琐话》、《顺生论》等脍炙人口的著作中,而且在他的温润如玉的精神世界中。其实只要你走近他的书法,就能感到其文思透过笔墨呈现心怀的魅力。如“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以古诗十九首句子,表达对生命飘逝的感悟,笔力苍劲而心中凄然;同样,他书写古诗十九首中“乐”的句子“立身苦不早,为乐当及时”,可以看到他“顺生论”的影子。可以说,张中行先生的书法是一种不表现技法的学者书法,在这种非炫技的朴实无华中,那些所谓的形式创新的炒作,好像就少了些合法性。
另一位值得称道的学者书法家——文怀沙先生(1910)。其治学以研究楚辞称世,对经史百家、汉魏六朝文学、历代诗词歌赋,金石、书法等也广涉而精到。他在《屈原绎》、《屈原九歌今绎》、《屈原离骚今绎》、《屈原九章今译》、《中华根与本》等著述中,阐释屈原的精魂和中国文化的文脉。正因为如此,胡耀邦有诗云:“骚作开新面,久仰先生名”;“明知楚水涧,苦寻屈子魂。”观文先生书法,同张中行先生的学术专家型书法不同,是一种充满生命冲动的才子书法。他的《唐诗宋词典藏集小引》立轴,线条于温润中有险奇之风,在长篇文字整饬中流淌着文人才情。“笔性墨情,皆以其人之性情为本。”(刘熙载《艺概》)生命是自由的不断展开的过程,而书法线条是生命创造活动中最自由、最简约的形式。我们可以在文先生的对联中领略到点线律动后面的“有意味的形式”。尤其是他的《正清和》草书横批,更是在文气上将孔子的尚“正气”,老子的尚“清气”,释加尚“和气”,融为一体,三气相通。从书法形式角度看,则是将篆书、隶书、章草融为一体,使人能够感到创作中的心性自由,能够在黑白书法世界中不断展开和美化自己的艺术感觉。
季羡林先生(1911)作为国学大师,一生致力于学术本身的建设,书法似乎在他的学术生涯中并不占很重要的位置。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季先生对书法没有自己的独特审美感受和学术尺度。恰恰相反,我在数次同他谈论学者书法中,能深切地感到他对中国书法作为国粹和中国文化独特代表的深度认同和身体力行地创作。季先生对学者书法有颇新颖的认识:“学者书法有自己的历史,起码清华过去有梁启超,北大过去有沈尹默等。学者书法不仅讲求书法的典雅清正,而且要求书法具有深厚的文化意味,学者书法不仅是艺术,而且是文化,同时也是学者对汉文字的美化和文化化。从学者书法作品中可以看到学者的文化修养和宽宏眼界。好的书法给人精神和身体带来双重好处,使学者身心健康。看怀素狂草,使人心花怒放,看邓石如书法,惊心动魄,看吴昌硕墨荷的笔墨,精神和身体双重振动!”季老不认为自己的是书法家,但是书法家的标准不在于他是否加入了书法家协会,而在于他对中国书法的思考和推进的深度,以及创新和传承的力度。我经常在他的“极高明而道中庸”行书中,感到“高明”与“守中”的度——写得不温不火,无法而法度皆备。同样在兰州碑林中,撰写了长篇精美的碑文,阐释其丝绸之路的历史意义和东西方交流价值:“丝绸之路,历时悠久,东西文化,赖以交流。……”,这中历史深度和学术眼光,就同一般的文人墨客的题咏完全不同,而是有着学术的底蕴。而壬午年病中所书“浣溪沙”,写得流畅生动,线条精美,结体自然。完全不像一位91岁的老人所书。真可谓在思想学术大树旁,无心插柳柳成行!
徐邦达先生(1911)精鉴赏而擅书画。他的《古书画鉴定概况》、《古书画伪讹考辨》、《古书画过眼要录》、《历代书画家传记考辨》、《中国绘画史图录》、《重编清宫旧藏书画目》、《新编历代流传绘画年表》、《古书画伪讹考辨续编》,对中国的书画鉴定而言,实在是火眼金睛。其书法在书坛享有圣誉。书作在帖学的圆润中,济之以方笔和雄强,使人颇有三思而后方悟其书法境界的通透。
启功先生(1912)是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央文史馆馆长、中国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等,在古代字体、诗文声律、书法评论等方面有广泛的影响,更主要的是他在中国书法领域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而这种风格又能够被大多数国人所认同。这次参展的有两幅作品值得一说,一是他早期的飞白书,在市面上绝难见到,堪为孤本绝本。另一件是他题砚台名的小诗,诗意与文字达到统一,读之会心一笑,凝视之则满目幽香。
另外参展学者:谢冰岩、柳倩、任继愈、吴阶平、陈玉龙、史树青、杨辛、冯其庸、罗哲文、欧阳中石、沈鹏、金开诚等,书法也都自成审美面目,从不同角度丰富着中国书法审美内容和形式,有的达到了很高的境界。应该说,著名学者的学术思想已经广为人知,而他们境界高远的书法作品也应成为当代中国书法中弥足珍贵的艺术珍品。人们将在读其书观其字中,感到他们道德文章和艺术境界的双重高远。学者书法风范将成为新世纪书法文化之“法”,因为世纪风云和人生体验整合在学者书法中,使人于温润含蓄中见到学者深层的文化积淀。可以说,只有体悟了深厚的中国文化精神,才能陶养出生命的浩然之气,才会写出具有浩然大气而又浑厚通脱的书法佳品,才能使中国书法成为东方文化魅力的独特呈现。
当然,当代中国书法的危机感不轻,过去的学者大都可以写书法,而历史上的大书法家几乎都是大学者。王羲之就曾经写出《兰亭集序》,现在是哲学课本上的选篇——散文是著名的散文,书法是精妙绝伦的书法;颜真卿的《祭侄文稿》从文字到书法都是心手合一,真气逼人;苏东坡的《寒食帖》更是心灵和命运焦灼统一在笔墨的运行中。而当代学者尤其是中青年学者,能够写书法的寥寥无几。学者不写书法不看书法不喜书法,大中学生不学书法不写书法不爱书法,21世纪的书法家将从什么地方产生出来?我认为,书法尤其能抒发中国人特殊的审美心境的,如果在电脑时代,这门独特的艺术失传了或者试验歪了,将是当代中国学者和书法家的失职。
学者书法的意义也许在于,重新确定书法的人格提升和审美陶冶作用,书法既使心灵净化,又使心灵深化,使人在超脱的胸襟里体味到宇宙的无限。在学者书法中,可以真实地显现出学者书法的当代魅力——人格提升和精神超越!意趣超迈的书法表现出中国艺术潇洒灵动的自由精神,展示出书家空灵的艺术趣味和精神人格价值。正是书法艺术这一独特的精神魅力,使之在众多的东方艺术门类中,成为最集中、最精妙地体现了东方人精神追求的东方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