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历代书法
时胜勋 | 姜夔《续书谱》“辨妄”之争的历史脉络及其启示
发布人:发布时间:2024-05-28
姜夔《续书谱》“辨妄”之争的历史脉络及其启示
时胜勋
(北京大学中文系、北京大学书法艺术研究所)
[摘要]姜夔《续书谱》是南宋书论的代表之一,围绕这本书发生了一场绵延700多年的“辨妄”之争。“辨妄”的提出者是南宋末赵必晔,其后影响了元、明的郑杓、刘有定、陶宗仪等,他们主要接受了赵必晔的看法,清代中期出现了对“辨妄”的批评性意见,现代以来更为学理化的阐释出现了,到了当代,“辨妄”之争仍在延续。回首“辨妄”之争,对书学批评而言,其经验在于需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即“分类化”,同时不应局限于一时,而应将其放置在历史谱系之中即“历史化”,这有利于把书学批评建立在更为理性化、科学化的地基上,对于今天乃至以后的书法批评学科而言也不无启示。
[关键词]书学批评;姜夔;《续书谱》;“辨妄”之争;科学化
姜夔《续书谱》是南宋书论的代表之一,自问世以来就受到重视,当然也有批评。其中,最突出的一次批评来自赵必晔(生卒年不详,宋末元初人,字伯暐,后世被改名为必睪)。他有《〈续书谱〉辨妄》一篇,遂引发了一场绵延700多年(南宋末至今)的“辨妄”之争。然而,对这一书学批评事件,学界尚未有全面的梳理,对书学批评有何启示亦少有更明确的说明。本文即对“辨妄”之争做一历史的考证梳理、辨析,并以此揭示有关书学批评的科学化机制问题。
一、“辨妄”的发生
《〈续书谱〉辨妄》今已不存,仅有三百余字的片段被收入元代刘有定的《衍极注》中。赵必晔对《续书谱》的反对意见主要针对姜夔《续书谱》“总论”一则:“真行草书之法,其源出于虫篆、八分、飞白、章草等。圆劲古淡则出于虫篆,点画波发则出于八分,转换向背则出于飞白,简便痛快则出于章草。真草与行各有体制。欧阳率更、颜平原辈以真为草,李邕、李西台辈以行为真,大抵下笔之际,尽仿古人,则少神气。专务遒劲,则俗病不除。所贵熟习兼通,心手相应。白云先生、欧阳率更书诀亦能言其梗概,孙过庭论之又详,皆可参稽之。”[1]
关于以上论述,赵必晔说:“夫真书者,古名隶书。篆生隶,篆隶生八分与飞白、行草,载在古法,历历可考。今谓真草出于飞白,其谬尤甚。又谓欧、颜以真为草?夫鲁公草书亲授笔法于张长史,又何尝以真为草,若谓李西台以行为真,则是。然自此体渐变,至宋时苏、黄、米诸人皆然。楷法之妙,独有蔡君谟一人而已。尧章略不举,是未知楷书者也。又谓白云先生、欧阳率更论书法之大概,孙过庭论之又详,殊不知古人法书诀、笔势等论文字极多,特尧章未之见耳。行书,魏晋以来工此者多,惟《兰亭》为最。唐之名家甚众,岂特颜、柳而已哉。况至宋朝,书法之备,无如蔡君谟,今乃置而不论,独取苏、米二人,何邪?读至篇末,又有浓纤间出之言,此正米氏字形也。此体流敝至张即之之徒,妖异百出,皆米氏作俑也,岂容厕之颜、柳间哉!”[2]
赵必晔的批评主要有五点,一是批评姜夔的书体渊源论,认为姜夔所言的真草出于飞白完全是错误的。二是批评书体相杂论,否认姜夔对颜真卿的“以真为草”的批评,不过赵必晔也肯定了姜夔评价李西台的“以行为真”,在此基础上,苏轼、黄庭坚、米芾都是如此,姜夔却没有明确批评苏轼、米芾。三是批评姜夔书论只取白云先生、欧阳询、孙过庭,认为姜夔学识浅陋(“尧章未之见”)。四是批评姜夔贬低蔡襄,对宋代楷书、行书关注不够,只提及颜真卿、柳公权、苏轼、米芾。五是批评姜夔太过偏重米芾,而赵必晔对米芾一派极为反感,贬低米派书风张即之为“妖异”。显然,赵必晔是一位典型的反尚意论书家,与姜夔的书法立场不尽相同。
二、“辨妄”的传递
赵必晔的观点后来影响了元代郑杓(一作枃,生卒年不详,书法家)和刘有定。郑杓《衍极》有:“‘孙虔礼、姜尧章之谱何夸乎?’曰:‘语其细而遗其大。赵伯暐之《辩妄》所以作也。’”[3]在这条之下,刘有定做了注,其内容就是前面所提到的赵必晔的文字。在引述赵必晔文字之时,刘有定没有明确做评价,只是说了“以规尧章之失”。这里值得玩味的是,刘有定看似中立,但表述有倾向性,“规姜䕫之失”,一个“规”,一个“失”,比郑杓的“赵伯暐之《辩妄》所以作也”要更具有倾向性,给人的印象就是《续书谱》是有问题的。刘有定只提及批评意见,并未做进一步的辨析,这必然会强化赵必晔一方的看法。
那么,为何赵必晔、郑杓、刘有定都批评《续书谱》呢?这或许与元代书法观念有关。元代书法复古主义浓厚,但线路不一。赵孟頫就崇尚魏晋,对姜夔《续书谱》赞赏有加,而郑杓、刘有定则并未止于魏晋,而是上溯远古,是更彻底的复古。而且这两条线路较为复杂,很有可能《衍极》就是针对赵孟頫的。《说郛》本《衍极》有跋,不署名,但明确提到该书为郑杓“阴摈荣禄(按:赵孟頫)耳,然荣禄名高,亦足以豪,吾恐郑口不胜赵手”。[4]郑杓撰、刘有定注《衍极》涉及姜夔《续书谱》的文字,有较浓厚的论辩意味。萧元认为郑杓、刘有定二人的书法观是“儒家伦理本位主义”,彻底否定宋人的“尚意”书风。他们“坚持了彻底的复古主义和完全的伦理本位”,“对黄、米诸公的攻击,[5]倒是真正‘无所不用其极’”。[6]在此背景下,再看他们对姜夔的批评就比较清晰了。
郑杓批评了姜夔“语其细而遗其大”,那么何为大呢?郑杓《衍极》偏于哲学层次,将书法做了形而上的定位,比如其说字有“九德”,并且认为自古至宋,有“书徳”于世的人物共13家,分别是仓颉、大禹、史籀、孔子、程邈、蔡邕、张芝、钟繇、王羲之、李阳冰、张旭、颜真卿、蔡襄。郑杓将书法史拉长了,强调了古法,这与其书法形上学关系密切,在这一谱系中,他对王羲之的评价并不是最高的,相反,对颜真卿的评价极高,“含宏光大,为书统宗,其气象足以仪表衰俗”。[7]这一点远远高于王羲之。[8]因此,不难看出,当姜夔在《续书谱》中不厌其烦地讨论书体(真行草)、用笔等具体问题,对颜真卿大加贬低,对所谓的折钗股、屋漏痕等不以为然,又对王羲之赞誉有加的情况下,怎么不会引起郑杓的不满呢?郑杓说姜夔的《续书谱》乃至孙过庭的《续书谱》“语其细而遗其大”,也就再正常不过了。实际上,郑杓所肯定的宋代书法家主要是蔡襄,而蔡襄正是谨守古法,与郑杓立场一致。此外,郑杓除了较为认可黄庭坚之外,对宋代书法几乎是“一网打尽”,[9]可谓对“尚意”书风的极度不满。
赵必晔、郑杓、刘有定的看法接近于一种流派性甚至门派性的看法,[10]表现了对崇晋论、尚意论的批评,在思想史上是有参考价值的。这一点又影响了后来元末明初的陶宗仪。陶宗仪在《书史会要》评价郑杓“能大字,兼工八分,有所著述,皆行于世”,[11]这是肯定的。但是,陶宗仪又综合了郑杓和刘有定的看法指出赵必晔“作《〈续书谱〉辨妄》以规姜夔之失”,[12]而他对《续书谱》的评价又引用董更的看法,认为其“继孙过庭之作,颇造翰墨阃域”,[13]似乎也是肯定。实际上,陶宗仪的表述是矛盾的,一方面他熟悉郑杓、刘有定的意见,另一方面对《续书谱》又表示认可。但是,由于陶宗仪并没有就这种矛盾性展开辨析,这种模糊性也导致了“辨妄”向明清传递。
三、对“辨妄”的批评性回应
果不其然,这一说法流传了近400年(从明初到清代中期),清倪涛《六艺之一录》、孙岳颁《御定佩文斋书画谱》、纪昀《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等都引用了陶宗仪的表述。其中,纪昀的看法最为独特。他认为“必睪之书今已佚,不知其所规者何语。”[14]纪昀引用《书史会要》,指明其书不存,但又说“不知其所规者何语”,这是不准确的,因为在《衍极注》中还存留三百余字的《〈续书谱〉辨妄》。但似乎纪昀并不认可,连提都不提了。纪昀又说:“然夔此谱自来为书家所重,必睪独持异论,似恐未然。殆世以其立说乖谬,故弃而不传欤。”[15]纪昀的意义是非常独特的,这是“辨妄”之争发生近500年后(南宋末以来)第一次有人正面回应“辨妄”,也就说长达500年的时间,几乎未见有人对“辨妄”做出反批评的回应。但这并不意味着“辨妄”就影响巨大,实际上,在这500年中,《续书谱》的影响也并未断绝。可以看如下事实:
《续书谱》自问世以来,南宋《百川学海》、元《说郛》、明《格致丛书》、清《佩文斋书画谱》、《四库全书》等大型权威丛书曾先后全文收录,不少书法著述都有选入、引用、选录,如元代盛熙明《法书考》,明代张绅《法书通释》、潘之淙《书法离钩》、汪砢玉《珊瑚网》,清代冯武《书法正传》、宋曹《书法约言》、倪涛《六艺之一录》、王锡侯《书法精言》、戈守智《汉溪书法通解》、朱履贞《书学捷要》、朱和羹《临池心解》等,这些足以说明姜夔《续书谱》的书学影响力。与此相对,呼应“辨妄”的极少,也就是说“辨妄”并没有获得与《续书谱》后世影响同等的地位。
纪昀引用“辨妄”以及对这一“辨妄”的讨论有重要意义。从性质上来说,纪昀的讨论具有一定的学理性,但仍不充分。纪昀的结论是经验性的,一方面肯定《续书谱》,另一方面又说赵必晔“独持异论”,而且其书不存,似乎是因为“立说乖谬”,有循环论证的嫌疑。这无法证明赵必晔“立说乖谬”。尽管纪昀说赵必晔“立说乖谬”,但他肯定是了解《衍极》中残存的赵必晔文字的,只是没有提及而已。因此,纪昀虽然反批评了“辨妄”,但并没有给出更充分的辨析,因而说服力不够,“辨妄”的阴影始终存在。
四、“辨妄”之争的现代阐释
到了现代,“辨妄”之争也在继续,并且学理化逐渐深入,进一步朝定型化趋势发展。现代目录学家余绍宋认为,姜夔《续书谱》“大旨宗元常、右军,谓大令以下用笔多失, 则唐宋以下自不待言。持论不免过高,宜后来诸书加以抨击。赵必睪《辨妄》之编今未得见,姑举郑、冯两家,以兹参证”。[16]余绍宋全文转录了郑杓、冯班两家的批评,体现了文献学家的科学态度。但冯班的批评意见与赵必晔并不属于同一论域,不再讨论,这里以赵必晔、郑杓为中心。如果就余绍宋的看法而言,他是偏向赵必晔的,因为他明确说《续书谱》“持论不免过高”,但指的主要是姜夔的崇晋贬唐之论,而就赵必晔现存的文字而言,他所针对的《续书谱》内容又并非“持论过高”,涉及内容不限于崇晋贬唐。另外,余绍宋在讨论郑杓的《衍极》的时候,又表达了自己的批判性看法,认为“(《衍极》)又谓孙虔礼、姜尧章、黄伯思论书为夸妄,为自欺。虽由特见,究属空谈,未曾申说其论据,又奚以折服诸人,而征信于来世乎?”[17]这实际上是侧面支持了“持论不免过高”的姜夔《续书谱》。针对郑杓对孙过庭、姜夔的批评,余绍宋反批评郑杓为“空谈”,认为其语焉不详且缺乏说服力。由此而言,郑杓的看法已经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松动。不过,余绍宋“空谈”(《衍极》)与“过高”(《续书谱》)之评奇妙地并置在了一起,似乎是“各打五十大板”,是反向的陶宗仪模式(即对双方都肯定),并不能真正有效解决“辨妄”问题。
与此不同的是现代文献学家的余嘉锡,[18]他在“辨妄”之争中发挥着关键性的作用,在很大程度上扭转了“辨妄”之争一边倒或者语焉不详的状况,将“辨妄”之争推到更为学理化的水平。他在《四库提要辨证》中对“辨妄”之争做出较为详细的分析和判断:“必睪之于姜夔,辨诘不遗余力,无异康成之《发〈墨守〉》,[19]然以二人之说考之,则必睪以意气相争,攻击往往过当。如姜夔谓真书出于飞白,自是指钟、王以下之楷书而言,不谓古隶亦出于飞白。唐人虽谓真书为隶书,然真之于隶,点画虽同,至其结体用笔,则有间矣。姜云云,盖就真书笔法言之,谓为钟、王笔意,参合虫篆、八分、飞白、章草之长云耳,而非不知隶书先于飞白也。细玩语气,其意自明,必睪之言,可谓好辨。夔云白云先生、欧阳率更能言梗概,孙过庭论之又详者,谓习俗相应、心手相通之意,此数人皆能言之。盖援引古人以自明其立说之有本,非谓古之论书法者止此数人也。尧章之在宋末,亦是通人,观其著作诗词,非不知古今者,何之并《法书要录》《墨薮》中所录之笔势笔论举未之见耶?必睪吹瘢索垢,吾所不取。”[20]
余嘉锡的分析具有很强的针对性,是分门别类式的,其所指出的地方正是本文开篇总结的赵必晔提出的几点批评。余嘉锡的分析主要澄清了赵必晔的两点批驳(书体源流、学识问题)是难以成立的。就此而言,后世学者再讨论赵必晔文章的就不宜忽略余嘉锡的分析,否则就失之偏颇。关于赵必晔的另外三点批评,即书体变革论、贬蔡(襄)论、崇米(芾)论,余嘉锡并没有着重讨论。笔者认为,赵必晔肯定了姜夔所言的“李西台以行为真”,但不承认颜真卿的“以真为草”。实际上,姜夔追求的是真、行、草各有体制,这一看法本身是合理的,尽管各体之间的融合创新也是存在的。关于贬蔡论、崇米论,这基本上可以看作学派间的争论,双方并无真正的对错之分。其实,今天来看,赵必晔推崇蔡襄、贬低米芾本身也有失偏颇。不过,余嘉锡认为赵必晔有一点看法是值得的,就是“惟其不满米元章而推重蔡君谟,其意欲以救狂放之失,尚不得谓为毫无所见耳。”[21]在“救狂放之失”上,赵必晔的看法是有一定意义的。
余嘉锡在《四库提要辨证》中还连带讨论了引用赵必晔的郑杓的看法,认为:“郑杓诋虔礼、尧章而盛称伯暐。盖是丹非素,意有所偏,未能协是非之公也。”[22]这一点与余绍宋的看法接近。以余嘉锡的学识和素养来看,郑杓持论偏颇、空洞应该是一个较为公允的评价,而且学界对于《衍极》的粗疏之弊也是有一定共识的。可以说,余嘉锡针对赵必晔、郑杓的批评差不多可以给这场争论做出澄清了,但作为文献学家的余嘉锡的看法并未在书法界广泛传播,导致这场争论并没有完全结束。
五、“辨妄”之争在当代的延续
在当代,“辨妄”仍在被引用以作对姜夔《续书谱》的批评。通过引用“辨妄”,有的借此表达对《续书谱》自身理论性的批评,[23]基本属于郑杓-刘有定模式,但也结合了现代书学理论;有的借此表达《续书谱》不如《书谱》,[24]这一点属于郑杓-刘有定模式,但郑杓同时批评了《书谱》,属于对郑-刘模式的技术性转换。客观而言,任何理论并非十全十美,《续书谱》本身也是如此,对其展开批评也很正常,引用赵必晔、郑杓的话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上述论著在引用“辨妄”时,如果能对清代纪昀的批评性意见和现代以来余绍宋、余嘉锡等人对“辨妄”的学理化阐释有所关注和辨析,则更为全面了。
在这方面,有的书法批评就做得更好一些,接近余嘉锡模式。比如姚淦铭虽并未专门讨论赵必晔“辨妄”,只是涉及郑杓,但资料就较为全面,持论也较为公允。[25]朱友舟在其《姜夔·续书谱》中提及郑杓等人观点的时候,也同时列了余嘉锡的看法。[26]姜夔研究的权威文献《姜夔资料汇编》收录了各方面的资料,其中就有郑杓、刘有定、余绍宋、余嘉锡等人的文字,实现了材料的全面性。尽管主编、文献学家贾文昭在《前言》中肯定《续书谱》,[27]但并不因自己的立场而忽视其他材料,可谓对这场“辨妄”之争做了最全面的资料梳理。这种对材料的全面占有是有利于读者形成较为客观的评价的。
六、“辨妄”之争对书学批评的启示
“辨妄”之争已经走过了700年,如今我们可以更客观地看这场绵延700多年的“辨妄”之争的意义了。首先,书学批评应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即分类化,不能过于笼统,大而化之。一方面,赵必晔的“辨妄”是有其意义的,体现了不同书法思想之间的立场差异,在讨论中国书法思想史时,是一则很独特的材料,但《辨妄》现存文字总体上有失偏颇。另一方面,《续书谱》本身也存在缺陷,其偏激和琐细之处也无需回避,但瑕不掩瑜,其总体仍散发着思想的光辉,并未因“辨妄”削弱其书学地位,而成为南宋书论的代表之一。可以说,从书学思想史角度引用“辨妄”是可以的,而从书学理论角度则不宜过度引用,否则容易以偏概全。在这方面,余嘉锡模式可资参考。
进而言之,除了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书学批评不应局限于一时,而应将其放置在批评的历史谱系之中。任何针对书学的批评都不能是一次性的,需要有不同的声音参与进来,针对“辨妄”,陆续形成了郑杓-刘有定模式(支持赵)、陶宗仪模式(支持赵、姜)、纪昀模式(支持姜)、余绍宋模式(批评赵、姜)、余嘉锡模式(学理化对待赵、姜)等,使得争论自身所折射的问题越来越清晰。历史固然有其局限性,很多时候,一些问题在当时是很难得出结论的,“辨妄”不可能在南宋末就得到有效解决,但这并不意味着后世不能,因为开放化的历史性机制本身就蕴含着科学性,从而实现批评的科学化。
“辨妄”之争绵延了700年,可能还会继续下去,不过,结合已有的经验,对书学批评而言,倡导书学批评的“分类化”和“历史化”或许对书学批评是有益的,这有利于把书学批评建立在更为理性化、科学化的地基上,对于今天乃至以后的书法批评学科而言也不无启示。
【原载《书法》2024年第4期】
[1] (宋)姜夔《续书谱》,上海书画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编《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年版,第383-384页。
[2] (元)郑杓《衍极》,刘有定注,上海书画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编《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年版,第441页。
[3] 同上,第440页。
[4] (元)陶宗仪《说郛》),(雕龙古籍数据库)《钦定四库全书》本,卷八十六下,第40页。
[5] 实际上,郑杓对黄庭坚并未苛责,而是较为认可(从楷书角度而言),是仅次于蔡襄。郑杓说:“若夫鲁直之瓌变,刘涛诸人所不能及,而有长史之遗法,然其真行多得于《瘗鹤》。”不过,由于郑杓推重朱熹,而朱熹对苏、黄大加批评,而刘有定则将朱熹的批评作为注放进去了。或许对于黄庭坚,刘有定的意见较郑杓更为苛刻。
[6] 萧元《书法美学史》,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1990年版,第291页。
[7] (元)郑杓《衍极》,刘有定注,上海书画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编《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年版,第408页。
[8] 郑杓评价王羲之语为“王羲之有高人之才,一发新韵,晋宋能人,莫或敢拟”。见(元)郑杓《衍极》,刘有定注,上海书画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编《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年版,第407页。
[9] “钱忠懿、杜祁公之流便,苏才翁倩仲之爽峭,苏子瞻之才赡,米元章之清拔,加于人一等矣,蹈道则未也。”对黄庭坚的认可在于他受张旭的影响,对钱、杜等五人只是有限认可,层次并不如蔡襄和黄庭坚。刘有定注云“大抵言此数家,多能于行草,而略于楷、隶也”。见(元)郑杓《衍极》,刘有定注,上海书画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编《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年版,第459页。
[10] 从学缘关系而言,刘有定游于赵必晔,刘有定又与郑杓是好友,他们观点相近也就不奇怪了。
[11] (元)陶宗仪《书史会要》,(雕龙古籍数据库)《钦定四库全书》本,卷七,第13页。
[12] (元)陶宗仪《书史会要》,(雕龙古籍数据库)《钦定四库全书》本,卷六,第45页。
[13] (元)陶宗仪《书史会要》,(雕龙古籍数据库)《钦定四库全书》本,卷六,第51页。
[14] (清)纪昀《续书谱·提要》,(雕龙古籍数据库)《钦定四库全书》本,第1页。
[15] (清)纪昀《续书谱·提要》,(雕龙古籍数据库)《钦定四库全书》本,第1页。
[16] 余绍宋《书画书录解题·卷三》,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9年版,第286页。
[17] 余绍宋《书画书录解题·卷三》,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9年版,第293页。
[18] 余嘉锡撰写《四库提要辨证》主要在现代时期,故此处将其放置在现代。
[19] 何休著《公羊墨守》,捍卫《公羊》学,郑玄则针对何氏之书著《发<墨守>》以攻击何氏之学。
[20] 贾文昭《姜夔资料汇编》,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576页。
[21] 同上。
[22] 同上。
[23] 《中国书法史·宋辽金元卷》讨论姜夔《续书谱》时,接受郑杓《衍极》的看法,认为孙过庭、姜夔“语其细而遗其大”。参曹宝麟《中国书法史·宋辽金元卷》,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322页。1997年出版的《中国书法批评史》也提及这次争论,并且做了较为完整的描述,总体上倾向于认可赵必晔的看法,批评了《续书谱》。参姜寿田《中国书法批评史》,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1997年版,第195页。
[24] 如郭名询《孙过庭<书谱序>关于书法文献的论述——兼谈<书谱>之后书法文献大概》,《赣南师范学院学报》2002年第5期;刘元良《姜夔《<续书谱>对孙过庭<书谱>的改写和深化》,《新疆艺术学院学报》2015第1期。
[25] 姚淦铭《郑杓的<衍极>》,见金开诚、王岳川主编《中国书法文化大观》,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264-265页。
[26] 朱友舟评注《姜夔·续书谱》,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08年版,第162页。
[27] 贾文昭《姜夔资料汇编》,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版,“前言”,第1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