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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话碑帖笔法的异同(三)
发布人:发布时间:2014-10-14
岑长裔
再具体到草书, “草书虽连绵宛转,然须有停笔为佳,……。草极难于拙,故苏(舜钦)草不及行也。”(宋 赵孟坚《书法论》)“有停笔为佳”即“有涩笔为佳”,此中关系我们已在“进入疾涩笔法的深层”一节中做过论述,同样强调草书也要用涩势的。
黄庭坚则说得更加明确:“草书近时士大夫罕得古法,但弄笔左右缠纠,遂号为草书,不知与科斗篆隶同法同意,数百年来惟张长史、永州狂僧怀素及余三人悟此法耳。”强调草书与科斗篆隶是同法同意的,并非用于篆隶等真书的笔法就不能用于草书。
被称为当代草圣的林散之则反复向其弟子强调“笔要振迅”、“笔笔要留”、“快要杀得住。米字也是骏快,也是要处处能停”,都是强调运笔要“涩而畅”。
许洪流直言使转也有顿挫,楷、草笔法互为基础:“悉心体味《自叙帖》中各类点画中所包含的用笔信息,如抛转手腕以调锋的方法,以转中带折的顿挫笔毫以调锋的方法,等等。张旭曾云:‘书之求能,且攻真、草。’孙过庭云:‘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情性;草以点画为情性,使转为形质。’说的都是要在极具使转无方之‘势’的草书点画中,表现出点画狼籍之‘节’。从这个意义来讲,楷书与草书可以互为进阶之基础。”(《怀素草书二种》)。
可见,就笔法而言,楷书、草书是不能截然分开的,草书的使转也要表现出点画狼籍之“节”。“节”者,其处有留笔有起笔之谓,即涩笔是也。涩是为了能疾,我们曾反复强调不要以为涩是行笔速度缓慢,“酣畅淋漓”的快捷是停笔以后紧接着疾势而书的结果。所以不能以书写“快捷”为由将“涩而畅”排除出包括草书在内的帖派笔法之外。事实上,明代的徐渭是帖派的草书大家,无论直画还是使转,其草书的“点画之势”或“涩而畅”的书写,常可一目了然,见图3。在碑帖融合的唐代,我们从图5的《书谱》使转中亦已见到了使转中的“涩”和“节”。狂草开创者之一的怀素,其草书则被人称“怀素草书多枯涩”(明•杨慎《书品》),他的《小草千字文》正是“涩而畅,毛而润”地书写草书的典范。
叶培贵在评论明末清初王铎的草书时说:“他的草书点划与使转兼重,顿挫转折,用意精到,因此脉络清晰,但又绝不安排,总能以意驱笔、因字造型,故浓淡枯湿、随手生发,疾迟衄挫、取次相从”(中国书法简史),说明王铎的草书也是“疾迟衄挫”的涩而畅之书。
有道是:“成如容易却艰辛”,“涩而畅”说来简单,要真正领悟和掌握则殊非易事。苏轼《书说》云:“凡世之所贵,必贵其难。真书难于飘扬,草书难于严重”。写楷书,务涩则易犯笔势凝滞刻板之病而失飘扬逸态,初学者往往会写成锯齿状而生疑、而放弃;写草书,为求畅快则易堕入轻飘浮滑、缺筋少骨的“平直而过”之中,故有“沉着与痛快,难于得兼”之说,表明古代书家深感要涩而畅地书写并不简单。历史上,宋翼因为学不好“一波三折”而三年不敢见钟繇,陆彦远受教于褚遂良却仍久而不悟褚所言之“如锥画沙”,都是学书者尽人皆知的故事。黄庭坚更是自谓直至“道舟中,观长年荡浆,群丁拨棹,乃觉少进,意之所到,辄能用笔”之后,才能熟练掌握后人所称的“荡桨法”即疾涩笔法,其时已是知天命之年了。正是其难,才导致南宋以后渐渐忘了疾涩笔法的意义,帖派书法也因此而日渐式微。
中实中怯,包世臣所指是关乎笔力的有无:“其中截之所以丰而不怯,实而不空者,非骨势洞达,不能幸致”,故强调中实也就是强调骨势洞达、强调笔力,并无不妥。李斯有言:“凡书非但裹结流快,终藉笔力轻健”。“凡书”,包括草书在内,是否“流快”尚属其次,“笔力軽健”才是决定性的。由是观之,没有任何理由不“中实”!
即使就运笔操作本身而论,不但要笔笔虚,也必需而且能够笔笔实,虚实并见!
运笔的虚实,有多种含义,都是相对而言的。空中运笔为虚,纸上行笔为实;提笔为虚,按笔为实;细画为虚,粗画为实,并非只有粗才谓之实。我们在本章“细解古人‘口所不能言’之‘迟速虚实’”一节中,分析了“迟、速、虚、实”四法或“轻、重、徐、疾”四法,说明四法中的每一法,都只是一笔中的一个步骤,强调每写一笔,都要“迟、速、虚、实”四法俱备。因此,无论“笔笔虚”、“笔笔实”还是“笔笔停”,其意义皆完全等同,都是指每写一笔,既要“笔笔虚(提)”,又要“笔笔实(按),既要“笔笔迟(停),又要“笔笔疾”,四法俱备方为知法得法。此即疾涩笔法,亦即“虚实并举、沉着与痛快兼施”之法,从而保证书写既灵动又凝重得力,行草也不例外。
所以“中实”并非是包世臣或碑派的发明,只是宋元以后“为一般所忽略”;“中怯”却击中了期间大多数帖派书法的要害,是“坡、谷出而魏、晋之法尽”以后,误读误解古法、异化了古法的苦果,例如把古人的迟速之说异化为行笔速度要快慢交替、提按只用于画的两端与转折的夸张之类的流行说法就是。
写碑写帖用笔的唯一差别,在于写帖特别是行草的笔画,可以一笔成形,这是书写方折较多甚至模拟斑驳的笔画难以做到的,而碑书笔画正是多以此为特征。
一笔成形的书写,本是将完整的一画作为只有一个短画的书写,但实际上又并非完全如此,得法与否,又可分为三种境界:
其一,从起笔到出锋,都是在一次爆发之力的作用下“高速起笔,加速疾行”的疾势而书,这是名乎其实的一笔成形。这个话题我们曾在“疾涩笔法的运用没有局限性”一节中讨论过,在那里我们着重指出:“仅凭一次蓄势发力就能从入实一直“加速”地写到出虚而完成一画的书写,需要有很高的功力和技巧,决非一日之功。功力不足者稍有不慎,就会落入形快而实速度缓慢的‘平直而过’,点画自然浮滑无力了”。
真正如此一笔成形的书写,是写碑无法做到的;即使写帖,也属少见,但我们仍可在《书谱》、张旭的“古诗四帖”和怀素的《自叙帖》中见到;
其二,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笔成形,但却能“明续暗断”地多笔而书。既能在暗断即“暗停”的一瞬,重新发力,确保所书骨势洞达,又能因“明续”而维持流畅地一笔成形的外貌,实不愧为书写得法的高手。通常所说的一笔书多属此类,如大令草“其环转处悉具起伏顿挫,皆成点画之势”;又如图5中对使转行笔的标识,图15中怀素的“小草”。怀素的草书,无论壮岁“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达到快捷之极致的“自叙帖”,还是晚年“明续暗断”、“多枯涩”的“小草”,都属于“草贵流而畅”的杰作;
其三,曲解“快捷”书写,不明真正的快捷必需在爆发力的作用下“高速起笔,加速疾行”地疾势而书,把“快捷”等同于没有任何停顿的平直而过,变成书圣所告诫的“若直笔急牵裹,此暂视似书,久味无力”之“直笔急牵裹”。结果只能如赵孟頫所言:“后人作草,皆随俗交绕,不合古法,不识者以为奇,不满识者一笑”。
归根结底,碑、帖书法有风格的差异,而无笔法的本质不同,碑和帖同在一个笔法体系之中。一定要说它们的笔法有差别,也只在于同为方圆兼备中,用方笔多还是圆笔多; 同以疾、涩二法得笔力,用迟涩顿挫多还是疾涩外拓多,如此而已。
(引自中国书法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