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文化书法
文化书法美学观:对美的追求和对丑的抵制
发布人:发布时间:2021-09-25
文化书法美学观:对美的追求和对丑的抵制
王岳川
全世界有四大文明古国有三大古国都死了,唯独五千年中华文明仍然生生不已。为什么中国的文字不死?因为中国有一门艺术酷爱汉字守护汉字,这门艺术叫书法。古代从事书法文化的人是了不起的:造字的仓颉为黄帝史官、统一六国文字李斯是丞相,梁武帝酷爱王羲之书法,为王羲之写传论的唐太宗是国家元首,围绕在唐太宗身边的褚遂良、虞世南、欧阳询是重臣,中唐的颜真卿和晚唐的柳公权都是国家重臣,就连清代的郑板桥都是县令!在中国文化史上,书法和书法家的地位非常高,大都是文人、国家的重臣、国家元首,他们在支持书法艺术的时候当然能够维持汉字的寿命和“汉字文化圈”。
一 书法原创性与美丽中国形象
在我看来,历史上每一个杰出的法家都是原创性的,不创新是不可能,但乱创新是对真正创新的抹杀误导和混淆视听。在某种意义上,对经典的深入是创新的必由之路。王羲之最初师法老师卫夫人,“羲之少学卫夫人书,将谓大能;及渡江北游名山,比见李斯、曹喜等书;又之许下,见钟爵、梁鹄书;又之洛下,见蔡邕《石经》三体书;又于从兄洽处,见张昶《华岳碑》,始知学卫夫人书,徒费年月耳。……遂改本师,仍于众碑学习焉。”后来醒悟了就义无反顾地进入“师法自然”阶段,这种自然的熏陶和感染使他创造出颇具有南方气息的、以美秀韵取胜的魏晋书法的代表。同样,唐代禇遂良的“用笔当如锥划沙,如印印泥”,颜真卿提出的“屋漏痕”等也是师自然;王铎一日临帖一日创作,既师自然也师心性,在传统的亲和中感悟书法笔法的真谛。
大抵上说,创新有两条路,一是师自然,从雄奇山水,天地壮丽中获得创新的灵感和资源;一是师传统,从历代大家的书写与意象中看到新的可能性。这两条不能丢。反过来,当代中国书法的另一条路子,一不师传统,二不是师自然,而是师西方。
比如书法西化主义,把中国的书法的文化根基连根斩断之后,把这根藤接在西方现代艺术上,这样做当然是无本之流、无根之学。书法本是一种很文人化、很文化的一门艺术,西化主义做的结果把书法变成了美术,变成了“反书法”。其实,书法西化主义实质是“反书法”,西化主义以反书法的形态出现,很自然到最后就提出了“非汉字书法”,不写文字的书法,这就变得相当严重了,因为完全斩断了和传统的联系,完全斩断了和自然的联系。所以在“西式书法”的展厅里,很多参观者都很困惑,因为不知道书法西化主义要让看什么。不妨说,书法西化主义在中国,它可以探索,但却是一条书法歧路。
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书法今天的出路不在于将自己嫁接在西方现代艺术这“西方的丑学”上,这类实验已经长达一个世纪而且颇多邯郸学步,而是让西方人和全世界的人学会领略东方书法的韵味和精神深度,起码在多元时代学会尊重中国书法文化,学会尊重和欣赏这种差异性文化形态。中国书法如果没有这种自我意识,没有这种独立意识,没有这种自信,中国书法就可能被西方现代艺术殖民,变得不再是书法,或者成为文化上的“后殖民书法”。西方有识之士认为,中国云南玉龙雪山下的民族很纯净,生活很生态,实在是西方狂暴先锋应该反省的。中国古老书法也是人类文化的一片净土,起码我没有看到有人在书法中写出“国骂”内容!今天的书法国际化不是让这些纯净的民族变成嬉皮士式的重金属摇滚或者地下吸毒,而是让西方人去学会欣赏玉龙雪山下中国民族的纯净高远。如果没有这种“文化尊重”的观念,就是在无视这个民族的精神,就是在糟蹋世界上的最后精神净土。对书法而言,同样如此。
今天,应该充分意识到书法的文化审美价值。宗白华先生所说,书法具有中国文化深度结构,熊秉明先生所说,书法是艺术哲学中璀璨的明珠。为什么?就是因为书法是中国文化的身份,是中国艺术精神的表征。书法一下笔似乎极其简单,但是却把天地万色还原成了黑白二色,它如同现象学的“还原”去“做减法”。把大千世界的颜色简化为黑白二色,就是“还原”,就是道,道就是一,不需多,“为道”就是要“日损”!除了这个“道”之“易”外,书法在一下笔的时候,它的厚重、墨色变化、黑白对比、强弱对比、粗细对比、结体对比、疏密对比等,一下笔就要确立,不可修改不可重复。这就是书法的一次完成性和整体性,就是“目击道存”,就是浑然天成。历代书家把书法看成道,书法之道是不可修改的,而画是可以修改的。你要在书法上面去描去修改,那书法就是失败之作,因为不自然、不完整、不天然。
从这个意义上说,当务之急不是改变书法的精神形式,而是要让世界学会欣赏中国书法。世界各国美术人士要成为书法的真正知音,就要提升自己的书法趣味,直到能够体悟笔墨韵味,感受书法的最高远的境界。而西方绘画,特别是那种玩世不恭的行为派的艺术其实非常肤浅,甚至只是一种带有童心的艺术闹剧,但是它要成为真正的艺术还有待来日。
为什么有些人对当代中国的书法文化的定位总是不准确呢?很多人只有忿满的情绪,不满意当前书法现状,而没有真正进入书法文化内核,骚动忿满情绪又能改变什么呢?有些人没有精读书法史,没有仔细琢磨每一家的笔法,对书法理论批评史非常陌生,不知道每一家的理论是怎么阐释书法现象的。这种没有理论也没有实践的看法往往导致浅薄和自负,是很危险的。谈论书法要尊重前人、尊重传统,而不是一味地责骂,否则就成为一个外行人的信口雌黄。人家怎么信你? 我们应尊敬所有书法家的一步一步的文化推进,尊敬他们点点滴滴的艺术贡献。但是,尊重是一个方面,同时批评家还要提出文化警示,还要指出前面还有很多深渊和危险,不然一味地鼓励大家往前跑,就会盲人瞎马夜半临池。既要尊重传统,也有警惕陷阱,归根到底是为了中国书法的健康发展而提出“瞻前顾后”的批评精神。
书法的发展离不开“创新”。不妨向王铎一样“一日临帖一日创作”。仅仅有创新的焦虑是不够的,应该提倡“诚意正心”“止于至善”的劳作,那种为子孙后代造福的拳拳之心。在长久的艺术(这个词本身就有工匠精神)劳作之后创新的灵感才会到来,而只有长久的可持续发展的守正创新,才是真正的书法创新。在这个意义上说,究竟是像那种在西方现代派中抄袭搬回家,却认为自己在根本创新呢?还是对长期以来抛弃中国书法文化精神进行深刻反省,而后守正创新?从现在开始,我们应老老实实地去做书法文化清理工作,而不是花里胡哨或者花拳绣腿走走样子。
“守正创新”必须对中国书法传统三个维度加以洞悉:其一,中国书法帖学传统经典,这是中国书法传统的主流;其二,中国书法碑学传统;其三,中国书法的民间传统。后二者都是对书法主流的补充。面对当代中国书法的种种怪现状,有人说要回到传统。但怎么回到传统?回到什么样的传统?光回到传统就够了吗?这都是需要思考和明辨的问题。如果,将三者绝对化,或者碑学成为时髦,或者民间书法成为时髦,都存在以偏概全的问题。只有以帖学为主流的多元书法局面,才是创新的保证。有人好走极端,缺乏海纳百川、多元共生的气魄,将书法界弄成为某些人的私利赛场。要有多元的竞争和互相促进,多种书法流派风格的共存互动,有一个大而宽松的创新氛围,才能真正对书法创新有所推动。
在明白技近乎道的规律弄清道的方向后,还应对“技”加以厘定。在人们日益热衷的技法问题上,我以为要有扎实的功底,要“取法乎上”。有很多人练书法,不是去临传统的“法书”,而是去练当代书法家的字,甚至练自己老师的书法。忘记了书法的要义是“以手指月”——学生通过老师的手指(现象)去看到月亮(本体),而不是去看老师的手指。月亮就是传统,是历代的法书,就是书法经典。学得越像老师而离书法经典越远。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日本。我曾经和日本书法界多年打交道,发现他们书法上重大的教学失误是:日本的一些书法老师不管是在书法班还是在大学校,都要求他们的弟子学生写得像老师。这是一个天大误区,可谓毁人不倦。中国的书法传统就是“以手指月”,就是告诉你一条路,通过这条路走向传统经典,去看历代法书那精深的内核!
书法要有文化的提升,提升当然不局限在技法和理论上,而是一种精神境界的“自我超越”上。这就涉及文化和民间的关系了。比如《二十四诗品》将诗的风格细分为二十四种,即:雄浑、冲淡、纤穰、沉著、高古、典雅、洗炼、劲健、绮丽、自然、含蓄、豪放、精神、缜密、疏野、清奇、委曲、实境、悲慨、形容、超诣、飘逸、旷达、流动,既可以看作诗品,也可以参照为“书品”。很多艺术形式如果不经过文化的提升就可能淹没在历史中,或者成为低级趣味的表露。如为什么从民间走来的刘三姐却要经过众多专家的艺术加工整理,最后才集体推出电影《刘三姐》?传播的是电影刘三姐,还是非常民间打情骂俏的刘三姐?当然是经过艺术加工和文化提升之后的《刘三姐》。再比如,东北二人转为何必须经过真正艺术家修改,才会去掉庸俗而成为一门艺术?为什么侯宝林能成为大师,侯宝林之前那些说低俗段子的天桥民间艺人都湮没不闻了呢?很多人不明白,还在那里反文化!为什么要反文化?文化的高度精度纯度难道真的不重要了吗?民间化和文人化处于互动关系之中,民间是一种普及或者原生态,但精英文化是一种提升或者提炼的精粹,它会将民间的东西提升为国粹,而不是完全抛弃民间。没有这种意识,那么,今天人们还要什么天价的宋代官窑和元青花,烧一瓦罐子不就行了嘛,人们去竭尽财力搜购什么官窑?钧瓷?这个简单的道理谁都知道,但一放到书法上为什么都糊涂了呢?
在我看来,没有传统精粹和精神高度,可以得势于一时,最终什么都留不下。如果先秦那些民歌不经过孔子的删改和加工能成为今天《诗经》经典吗?如果有人认为《诗经》不是三百首而是多多益善不加删改,今天人们读到的将不再是中国的诗歌经典!因此,文化的提升和精英的介入极为重要,否则精神艺术就变成了地下艺术,而不能代表一个国家的精神国粹。人为炒作书法是容易的,但在书法文化史上要留下自己的艺术踪迹,却殊为不易。作秀容易,但要让大众和后人尊重敬佩你的深度和高度,实在是难上加难!
二 正大气象书风与丑怪书法的美学分野
长期以来,中国文化界受美国嬉皮士文化和政治波普艺术影响,有一股不小的审丑之风在艺术界颇为流行。从国内文化的角度,看是中国文化失败主义、文化自卑主义的在艺术界的表现。从世界文化霸权看,在美国文化中弥漫着一种全球化的世俗化、消费主义、享乐主义和搞笑主义的后现代痞子文化风气。这种风气进入第三世界中国以后,迅速和一些文革主义——反精英、反经典、反文化的痞子文化,就是文革的那种打倒孔家店,打倒专家教授的的非理性思潮结合起来,变成本土的一种奇怪的世俗化文化景观。
更深地看,欧洲的油画才500百年,中国的纸上绘画2000多年,但油画将中国绘画颠覆掉了。美国要取代欧洲成为世界的引领者,不可能在纸面和布上油画超越,他们把欧洲过去的达达主义乃至行为艺术、装置艺术全都收录到美国,无限地放大。美国现当代艺术不需要去艰苦地写素描,不需要面对一幅画布长期劳作——像达芬奇画《蒙娜丽莎》那样画四年之久,只要用沾满颜料的女人在画布上拖一拖就可以一夜成名,炒作为一个举世瞩目的大画家。这种美国式的文化工业生产导致了全世界精品大量流失,法国、德国如此,甚至有人在《蒙娜丽莎》油画上画两只小胡子表示他是男人或同性恋等等。以丑为美,就是萨特所说的“恶心”的艺术,从二战以后人类就开始大量繁殖扩散全球。
欧洲油画在整个18世纪、19世纪人气上升阶段大多是正大气象的典雅优美的;进入19世纪末期,尤其是到了一次世界大战,就出现大问题,油画越画越丑,越来越裸,越来越脏,越来越令人恶心。这种风气又受到了西方经济方面财政的支持。当代中国谁的画卖的最贵?岳敏君、刘小东、王广义等等,这些当代西方绘画的临摹者、跟风者卖得最贵,几乎超过了中国古代的经典。凭什么一个在世的三四十岁的画家,因为仰仗西方紧跟其后,油画就卖成天价?但这种国际资本抬高的虚高“价格”不表明他真正的“价值”,而是国际炒家和国际财团文化谋略炒作的结果而已。
中国当代绘画受西方的影响应该说是比较大的,但要说当代书法家受西方的影响并且创作的丑怪,我认为中国书法家还没有能力走得那么远。他们对“西方”的“六张面孔”(古希腊民主的西方、古罗马法治的西方、中世纪神学的西方、近代理性启蒙的西方、现代非理性的西方、后现代后殖民的西方)的认识恐怕还没有真切进入。当代先锋书法家的整体文化水平使得他们很少到西方留学和深造,其外语程度还没有实力到实地感受到西方六张面孔的差异,于是饥不择食匆匆拿了一种时髦就买,而且基本上拿的是“后现代西方”,于是,盲人摸象的奇怪书法苦果可想而知!
为跟风,一些中国的水墨画夹杂狂怪书法,按照西方的装置艺术、行为艺术、拼贴艺术、概念艺术去做,就有书法后现代主义、书法行为主义等等。他们的原则就是:你是优美的,我就是恶心丑陋的;你是典雅的,我就是嬉皮式搞笑的;你坚持书法的正大气象,我就专搞与中国传统命脉相违背的东西。……当然这种牛劲和西方大量财团乃至于中国拍卖市场的怂恿和一些美院系统紧跟西方美术风有关系。理论家思考全球化中的中国问题,一定要有中国身份、中国立场、中国文化指纹,没有这一切你画画得再西化,中国人不会认同,西方人一个经济危机就把你抛弃了。我认为,中国是世界上“美国梦”做得最大的民族,从移民美国中国人为世界之最可见一斑。其实,国人大可不必太在乎某个洋人说这个画好不画,要有一种坚强的文化自信、书法自信,相信自己的文化底蕴和历史契机,而且一定要把本民族优秀的文化提升到国际化的高度,同西方平等对话。
为什么一些书家会出现这种丑和怪的创作方式?我想主要与时代的巨变有关系。对于书法创作我认为还是要有精神洁癖,要干净、更要准确到位,不要划得一张纸脏兮兮的丑陋。高雅的艺术在纸面上流淌的是文雅的、舒心的、典雅优美的气息,古人所说的“书卷气”,而不是往脏丑的方面颓唐嚣张。书法的主流像历届书法大展展出作品和获奖作品,实际上说明评委机制和文化导向存在大问题。因为在前几届的国展中,受时下流风影响,作品幅式很大字也大,创作时用笔下力太大太狂,这样的作品已经占据了一些展览大部分的空间。有时候看完一个展览后感觉很疲惫,整个展厅的作品那种气息都是冲动、混乱、暴躁。中国书法的美丽精神正在流失。
这说明书法家在创作上已经走到另外一条路上了。一味强调视觉冲击,这种冲击效果过后留在内心的感觉是很空洞无聊的,当没有意境可以回味,作品不能作用于心灵的感动,其存在的生命力就很短,有时候在展厅中展出时作品就正在死去,影响几天后就消失殆尽。但是,狂怪书法负面导向作用又显得非常强大,许多人去看了这样的展览之后,看到这种的作品居然可以获奖,也开始放弃长久的优美虔敬,全力模仿这样的粗狂乱丑的创作方式,推波助澜,各省书法发展方向就大变了——你写的很粗野,我就写的比你更狂怪,你写的很黑丑,我就写的更鄙陋。于是,书法内涵并没有得到更深挖掘和体现,反而遮蔽在浅薄的形式结构的当代狂躁中。
这些年情况稍好一点,因为这几年一部分书家迷途知返,又回到魏晋二王的路子来,这是一种审美的趣味的调整,有时候感到疲劳会逐渐地转向,会朝另外一个方向发展。现在的作品给的感觉就比较清新、秀美文雅,更接近文人书法的味道。当然如果是这样一直写下去,在审美方向可能又趋于保守,让人感到过于小巧了些。从书法的审美意义上说,书法的形式是不断转变的,不断有新的形式出现。但不管有什么样的形式出现,整件作品比较洁净,因为这种洁静可以提升人对艺术的喜爱向往,而不是厌恶背离。
其实,今天书法出现种种的疾病、症候,是书法家精神生态出了问题,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书法用笔、章法、墨法问题。书法家的人格,书法家的内心世界精神心态衍生出一大堆的精神垃圾,他无法把那些垃圾排出体外,排出他的怀抱,于是书法生病了,书法家不健康了!看看孙过庭《书谱》是怎样张扬志气平和的书风,批评一味斗狠张怪的书法。孙过庭《书谱》以王羲之为例认为:“右军之书,末年多妙,当缘思虑通审,志气和平,不激不历,而风规自远”。而王献之以降的书家,大抵狠命地标新立异于某种书法体裁,不仅在技巧浑厚上不能和王羲之相提并论,在精神气质上也与王羲之相差很远:“而子敬已下,莫不鼓努为力,标置成体,岂独工用不侔,亦乃神情悬隔者也”。
书法评委处在书法文化链的高端,起着“书法指挥棒”的作用。对书法界的问题澄清应该在评委问题上下功夫——谁有资历担当评委?评委的组成应具有多种形态:其一,挑选具有不同流派不同风格的书法家、书法理论家、书法教育家组成评委会,而不应该是几个风格雷同趣味相投者山头式组合;其二,组成由书法家、书法教授、文化学者集体评委会,杜绝以我为主的单边主义话语。我时常感慨,中央电视台青歌赛都找了余秋雨,不管对余秋雨有多少批评,但起码余秋雨是文化学者而不是歌唱演员。就连歌曲大赛的组委会都知道找文化人来考考歌者的文化底蕴。书法应是最文化的了——写的是经史子集里面保留中国经典名句的文化钻石,可是却被评得技法上支离破碎毫无文化感染力。在这“评奖指挥棒”下,每年雷同的书法展和书法作品使得书法百花园只剩下几种时下奇诡书风,这种不正常的书法现象在社会上扩散,导致大众书法越写越丑,越写越让难受,感到集体恶心。如果当把住了展览高端入场券和推选高端评委这两个关口,书法其他的疑难杂症我估计会慢慢化解,过分狂怪的书热也会慢慢降温。
我同意孔子的“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坚持书法的“正大气象”。孟子说“春秋无义战”,吾道将难行。但而仁爱之思、君轻民贵的思想却流传深远。这说明在当时做不到的事情并不是没有意义,相反,当时很热的现象倒是值得警惕的。在书法上做到“奇绝、奇巧”很容易,作到“正大”“守正”倒很困难。孙过庭《书谱》说:“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乃通会,通会之际,人书俱老。”同样,“古不乖时,今不同弊”的论断,认为要继承古代经典,但有不能完全脱离时代,应在沿袭中有创新,在继承中有发展。这与我坚持的“守正创新”具有精神的一致性,故深得我心。
要做到“正”又不死板、不僵化是很不容易的;做到“大”,“大”不是字要写的大,而是气象要大,内涵要大,胸襟要大,这实际上就不是技巧所能解决的,这和一个人的人格、精神方面的浩然之气有很重要的联系。有人写的字,脱离了“正大”之后有一种很媚俗的趣味,江湖气味很重,而“正大”的气息应该是朴厚深茂自然而然,极少人工刻意雕琢的;有人书法摆布的痕迹和匠气很明显,书法朴素不够,花俏成分太多。“正大”实际上也说明了内心高远宽博的展示,自然而然的流露,不是刻意出来的,中国文化中的琴棋书画、文房四宝实际上都很素朴:毛笔是集兽毛而成,笔杆用竹子做成,墨是松烟做成,砚台是石头雕成,书法通过很朴素的工具把自己内心自然之像的呈现出来。正大气象的作品会给人一种鼓舞,一种感动、一种震撼。书法家也罢,书法爱好者也罢,走上正大气象道路时也陶养着自己的人格襟抱,提高自己的精神境界,写字就成为自我浩然之气性情的真实流露。可以说,“正大”这条路子应该是书法家不应放弃的道路。与书法的正大气象相反的怪僻、比矮、丑陋气,是学术界美学理论上需要辨识清楚的问题。
在我看来,更重要的是把正大气象具体化,守正创新的“新”是很重要的,仅仅“守正”不行,仅仅“创新”也不行。只有守正创新才会在寻找新路途中不迷失自己。“正大气象”的“大”不是说尺幅要大,我看过一张写了八尺整张的作品,却感到书者内心深度很浅,艺术感觉很弱,心灵空间很小。相反看一方小的汉印,真可谓方寸之间寻丈之势!给人感觉到磅礴正气,那种汉代气象,也许可称为“平正”,“复归平正”的“平正”含义很深。今天做鬼脸的书法还有,做洋脸的书法还有,踏踏实实做本真的书法并不多。我曾目睹有书法家在六尺整张反复染墨冲洗,不像率性自然的书法,反倒很像工匠画。有人发现新材料,往墨汁里加很多化工膨胀剂,发泡以后写到纸上就迅速扩展大大膨胀,视觉效果很冲击。但是结果却适得其反,古代纸张纸寿千年,用膨胀剂写字以后纸寿只有三年!三年后纸纷纷扬扬,在化学碱的作用下变成碎片。我想这样做完全丧失了艺术创作的体验性和神骏性,丧失了“庖丁解牛”那种人与物合一的高峰体验,而变成一个拙劣匠人的手工活,不断地去在化学品中生产着短命的写字,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有人以为把西方后现代的东西拿过来装饰可以唬人,就像用化肥一样又简单又快捷,但几年后文化土壤全部碱化。用自然生态的农家肥才能长出生态美的庄稼,才能给子孙后代留下一片清洁的山河。书法亦然!
这诸多怪现象不能继续下去了,不管他打着什么旗号,标着什么主义都不重要,其实艺术说到底是人真审美实情性的体现。回顾经典,那些魏晋的作品,不过就一尺见方的信札,却显示出一种高远的气象、令人惊叹的韵味。这不仅仅是技巧,有很多的深刻精神内涵在里面。现在的创作尺幅求大、材料求多,实际上已经走上另外一条路。因为附加的条件多了以后,一件很大的作品能看出作者的文化不自信和精神的羸弱,他书写中整个精神流动过程不是一气呵成而是颠三倒四。宋代姜夔在《续书谱》中认为:“风神者,一须人品高,二须师法古,三须笔纸佳,四须险劲,五须高明,六须润泽,七须向背得宜,八须时出新意”。创作书法需要在和谐中生美,可谓君子所见略同。
其实,书法家人格魅力内心境界同他的书法是相关。那些为展出而写八尺整纸乃至丈二的作品,极为张狂,充满了切割空间、视觉冲击力,但已经把书法的本体忽略了。我想起关羽过五关斩六将,白天奔波千里,晚上还灯下苦读。他读的不是兵书,读的是《五经》之一的《春秋》。武功高强之人深夜读史书,似乎跟神勇武力风马牛不相及。但这恰恰说明,正是关公深明大义,精神薄云天,读《春秋》辨善恶,让奸臣贼子惧!凛然正气,凸显目前。再说王羲之,为什么看王羲之诸帖,气象那么大?除了聪颖过人,坦腹东床,傲视权贵的人格气象外,保持自己的真血性真情怀,有道法自然的风度。早年池水尽墨,晚年跪在父母亲墓前发誓永不做官,集中全部精力将书法写精而直追钟繇张芝。正是因为他有这样避离一切,蔑视诸侯,然后对自己书法放到人生最高点才成就了书圣王羲之,如此坦荡的选择,他的境界当然就会大。而今天的很多人,生活当中就是一个大俗人,是一个没有什么品位的人,你还指望他的书法能出现什么奇迹?尽管有人完全不认同“书如其人”,还拿叛徒、汉奸写的字作为反证。但这种辩解十分勉强,在我看来,“书如其人”有其合理的心理学成分,不能死板地理解和僵化地对应和曲解。人的内在的气象和他外在的书法表达有深层关系的,不然一部艺术史就完全可以重写,甚至可能写成一部阳奉阴违史!
三 大学书法教育传承经典的意义
梁启超曾在清华有一次讲演中说:“各种美术之中,以写字为最高”。梁任公能够那么高看书法一眼,他当时可是思想界的领袖人物,这眼光非腐儒可比。后来冯友兰进一步说:“书法评论的标准,不在于用笔、用墨、布局等技术问题,而在于气韵的雅俗。如果气韵雅,虽然技术方面还有些问题,那是可以救药的。如果气韵俗,即使在技术方面没有问题,也不是好书法,而且这些弊病是不可救药的。”这里面的眷眷睿思和深厚意蕴值得我们思之再三。
经过多年的努力奔走和呼吁,中国教育部终于发文要求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三开设书法课。这无疑是文化大发展的重要举措。我建议,同样,大学一年级同样应该开设书法课。理由如下:
面对处于人生最蓬勃生长具有最旺盛求知欲和最敏感感受力的青少年,给他什么样的审美观呢?给他一些卡通?给他一些西方的流行文化?一个人年轻时为未来立下了根本,这个根本非常关键。书法一端连着文字,让大学生正确认识中国文字的魅力,中国古代文字保存在书法作品中的魅力,同时书法一端还连着生命意义世界。书法的内容往往是人生的警策,是对自己的提醒,营造的是一种文化氛围,有一种文化的向心力和亲和力,再用高水平的线条完美地表现出书法内容——八面出锋、阴阳向背、枯笔渴笔、涨墨浓墨、焦墨飞白、墨分五彩。通过写书法,大学生可以把握篆书的和谐对称之美,把握楷书、隶书的正大方正之美,把握行草书的摇曳生姿之美。书法审美有优美和壮美,书法形象有正大气象,书法传承有守正创新。这些对大学生影响很大,进入书法可以对中国文化从根本上了解。
在我看来,中国大学生拿起毛笔来写书法,同样是明智的,而且是具有未来的中国文化战略眼光。的教育要把握好这个时机,让大学生不仅从内心生出那种浩然之气,为中华民族骄傲,同时技不压身——学会更多的技艺。中国有句话叫“技近乎道”,技最终要达道,这个道就是仁者爱人,就是爱国热情,就是和平统一意识,就是和谐发展精神。这样,他就会从爱父母,爱家庭,爱他人、爱社会到爱国家。
大学生从小事一步步做起,从拿出毛笔一笔一画写出中国字开始,最终会生发出一种爱国的激情,让吾国几千年的文明积淀在他们心灵中。当他拿起毛笔写字的时候,他笔下会出现《散氏盘》、《石鼓文》、《张迁碑》、《乙瑛碑》、汉简,会临摹王羲之《兰亭序》,颜真卿《祭侄文稿》,苏东坡《寒食帖》……这一系列的书法经典都会在他们的笔下出现。他拿起毛笔画画,墨分五彩,阴阳向背,都会存在于他们的作品和心灵中。这些学生毕业了,他们中有很多人会到国外去,教外国的孩子画画写字,他们将成为传播中国文化的文化大使、书法大使。在我看来,应该对大学书法教育抱有充分的乐观态度。一个国家如果只是经济和军事强大是很危险的,“中国崩溃论”、“中国威胁论”、“黄祸论”不绝如缕。但当把文化,非常有意义的文化学术翻译传播出去,必定会出现“中国文化世界化”的喜人局面。
也许正是在这样的新历史语境下,百年前蔡元培提出的“美育代宗教”的意义在当代凸显了出来。要让中国人今天完全信仰金钱不可能,完全信仰某种主义也不可能,彻底皈依基督教、佛教或儒教同样不可能,那么包括书法在内的艺术,是否可能作为一种暂时替代品或者中介,在这个虚无主义和消费主义时代给人以某种希望呢?
然而,“美”今天被很多人质疑,而“丑”却被太多的人喜欢,这使从事艺术者陷入二难处境。从正面看,当代审美范畴空前扩大,过去是“美”、“优雅”、“和谐”,今天却可以有“荒诞”、“黑色幽默”、“百色写作”、“丑陋”、“恶心”等。借用光谱学来说,过去主要是红黄色暖色调倾向,而今已经有诸多阴暗的冷色调出现。作为美学理论的研究者面对这些时不能扼杀,而应给与恰当的评价。从负面来看,这些冷色调如果成为了主色调,那么人性良知和神性光辉就有可能被掩盖。因而在“以美育代宗教”时要掂量的是用什么样的“美育”来代宗教,如果让那些恶心或极端的“试验艺术”来代宗教,可能会产生更多更大面积的精神生态失衡。
不得不承认,近代以来文人书法传统已经或正在被“西方现代性”中断。如今的中国书坛秉承“文人书法”精神的书法家们可以说寥若晨星,文人书法的消亡一方面是西方现代性的凯歌,另一方面也是中国文化自身边缘化的哀歌。它不仅导致了当代中国书法“审美单面化”,也使得中国书法在和东亚其它国家争夺书法话语权的行动中处于相当被动的地位。
随着中国传统文人书法的中断,古代中国书法的精神光辉被日本现代书法所遮掩,日本书法横亘在中国书法面前。西方人以自己的好恶来评判书法的优劣,其认识书法尤其是现代书法不是通过中国而是日本。手岛右卿《崩坏》等现代书法作品修改了中国书法在世界上的位置,使世界认识东方时首先认识了日本书法,甚至只认识正在时间隧道中飘逝的现代书法。日本书法在现代建筑改变传统空间以后,用现代书法的空间分割和视觉冲击力赢得了西方的眼光和市场,中国“二王”以降的书法璀璨星空,手札式的文人书法形态已不再成为西人关注的中心。对国际艺术话语体系中中国书法形象的边缘化问题,中国书法界仍然未引起充分重视。
在面临国外压力的同时,海外某些书法家也在用西方眼光看中国书法从而将中国书法“非中国化”。诸如非文字书法、后现代行为主义书法、新英文书法等尽管有其试验的意义,但对中国书法在世界的形象的拓展方面仍然问题多多。中国书法不应以这样的“西化形象”出现在当今世界。“文人书法”之“道”的地基已经消失,中国书法进入一个尴尬的非文化境地。何时或能够何种方式达到“书法文化突围”?其实,日本书法界同样遭遇到这样苦恼。河内利治认为:“在现代社会,竞争原理的作用使功利主义成为人们各类行动的优先选项……这种简直就如同生产消费品一样‘生产着’书法作品的现象在蔓延着。像这种轻视纯真的独立性、创造性的现象,完全就像要和日本经济相同步那样,是无论如何不能从黑暗的、闭塞的地道中解脱的。为此,已经很久没有人提出‘怎样才算好的书法和为什么好’这样的问题了”。
如今,在遍布世界的孔子学院中,西方人正在如饥似渴地学术汉字和书法,只要世界慢慢接受认可书法文化,中国书法一定会成为中国文化输出的重要途径。中国作为书法的大国和原创国,理应在塑造文化、输出文化方面走在前沿。在中国书法成功申遗之后,随着中国国际文化输出交流的进一步繁荣,我相信书法在弘扬文化价值方面会发挥更大的作用。
在这一大文化语境中,新世纪初我在北京大学提出“文化书法”,基于我这样一种认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中国人在物质上一定不能沉沦到消费主义文化中,在精神价值上也不能降解为虚无主义化。中国还不是一个后现代国家,而是处于前现代农业大国向工业文明和后工业文明转型的复杂语境中。一个丧失了母土大地的艺术家将是没有生命的艺术家,就像古希腊神话中的伊卡洛斯一样凭蜡做的翅膀飞向高空,最终被太阳融化而跌回大地。因此,我采取一种务实的态度,坚持“文化书法”就意味着强调东方“文化价值”的新的生命形态,一方面审视文化中国有生命价值之“经”,另一方面整合西方思想艺术中有意义价值的之“纬”,以我为主求实创新,形成人类新文化的“经”和“纬”。
我认为基本技法很重要,是书法专业本科应该基本解决的任务。到了书法硕士和书法博士乃至博士后,其工作重点除了有部分人要继续解决技法问题,相当一部分人的精力应放在书法的文化深度高度阔度上。高校的书法教学和中国书协的书法功能不同。中国书协是文联领导下的组织,对群众书法运动加以引导。而大学是思想启蒙和提升精神之高地,按照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的说法,大学就是一个文化水库,大江涨潮泛滥的时候,大学容纳它让江河湖海平静,等枯水季节的时候输出水滋润大地,大学是宁静的有选择的,她拒绝那些昙花一现东西,她容纳那些经过历史沉淀和大众检验合格的文化财富,才成为大学的教材,才成为推广的必然之门。其实,五千年书法历史中,近二十年的中国书法现代摸索,仅仅是历史之一瞬,它在历史长河中仅仅是一朵浪花。大可不必认为今人的书法有了怎样的“超越”,后之视今乃如今只之视昔。人们大可不必将“技”和“道”二元对立,并强行将技胜道看成的一时的收获。可以这么说,清朝有一个书法家叫唐驼,他发誓四十年不下楼,在书法上要超过三十年不下楼的智永和尚。他确实做到了,但他把自己写成了一个驼背,他的技法据说曾经很厉害,但不到百年早就湮没无闻,今天谁知道他呢?大家知道王羲之微醺写的《兰亭序》成为一篇晋人的哲思奇文,被中国人民大学把收入到《英汉对照中国哲学文本》中;颜真卿的《祭侄文稿》他写出自己的磅礴激情和爱国情操……,这些附加在书法上精神和情操就叫文化!什么叫做技近乎道?这就叫技近乎“道”!
大学书法并不以成为职业书法家为目的,而是以在文化与书法互动中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为旨归。从历史上看,中国古代书法家几乎没有单一的所谓职业书法家。到了近代人类分工变得越来越细,中国因袭现代西方才有了所谓的职业书法家。而中国出现了职业书法家以后,书法绘画的文化底蕴反倒消失不少。当代中国书法和绘画如果最后丧失了文化,丧失了金字塔的底座而只要那个尖的话,无疑是本末倒置。
在我看来,北大是文化的高地,北大书法所当然坚持推进经典书法、学者书法、文化书法。中国书法文化需要投入巨大的心力和时间。像于右任、沈尹默、启功、饶宗颐、沈鹏、欧阳中石等先生那样,经过文化的熏陶和洗练的书法才是真正的学者书法或文化书法。文化书法就是吁求书法家成为“大家”而不仅仅成为“专家”,成为“名家”而不仅仅是“名人”,书法代表作是其成功的台基。可以说,文化书法重建“书法文化生态“,是一个很前沿的问题,同样需要细心处理。文化人必须要有艺术感觉,才能不萎缩其创新性,生命灵魂才有灵性。反之,书法家需要吸取学术思想文化的底蕴,才能使自己的作品具有勃勃生气,才能使手下的笔墨线条、起承转合中有大气盘旋的文化的魅力。文化人需要更多的审美感觉和艺术感觉,而艺术家需要更多的本土文化底蕴和国际文化大视野。书法是一种渐进的文化修为过程。当代中国文化的深度制约中国书法未来高度。我们都应该珍惜“东方魔方”——汉字为中心的艺术文化,并通过自己的努力精进使中国书法文化其成为人类的共赏的审美文化。
四 书法是当代中国重要文化软实力
文化和书法有诸多内在依托和外在碰撞。可以注意以下几点:
第一,防止汉字被“虚无化”、减魅化。近代以后,由于汉字从过去的“神性”变成现在的“罪性”,过去懂文化的人,都是一些高人精英,到了近代以来,由于全盘西化,导致了一部分国人急于废除汉字,大搞汉字拼音化、简化化,导致汉字处于危险中——如果汉字被废除,国人开始写拼音,楷书、隶书、篆书、草书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们说汉字是方块的魔方,方块汉字,现在又变成了汉字使用最趋美化,我认为,为了是防止中国的汉字文化圈的分崩离析,防止周边国家慢慢退出汉字,防止自己的对汉字的不珍惜而导致的成为千古罪人,当然应坚持汉字书法,因为书法的“书”字本意就是文字,就是文字的优美书写。
第二,中国古代很少有所谓的职业书法家,王羲之是右将军,颜真卿是大将军,怀素是和尚,张旭是文人,苏、黄、米、蔡都是文人,没有什么职业性地专门写书法的。当然,唐代冯承素、赵模、诸葛贞、韩道政、汤普澈可称为专职书家或临书家,奉旨勾摹王羲之《兰亭序》数本,太宗以赐皇太子诸王。但这些类似工匠的书家没有形成自己书法美学风貌,而且书坛地位很低的。而初唐的褚遂良、欧阳询、虞世南,都是大臣,地位很高。可以说,书法最早是从学者中来的,是精英文化。中国古代的文化和书法关系比较紧密,书法和儒教,书法与道教,书法与佛教,书法与兵家,书法与建筑,书法与诗词,书法与格律,书法与对联,书法与亭台楼阁等各种关系紧密,古话说得好,技近乎道,技法要和道相通,毋庸置疑,书法和文化有紧密的本体依存关系。
第三,鉴于当今中国书法市场化、恶俗化、做戏化太多,比如双手写字、耳朵写字、脚丫子抓着笔写字等都是反文化的。我们要让那些歪门邪道或者是那些杂耍的书法没有市场。北大书法所严谨求实的书法教学工作,使我经过慎重思考以后提出了“文化书法”。“文化书法”是以文化为核心展开书法的翅膀,主要的目的是让文化飞得更远,比如说我们写“登高行远”这四个字,当它是铅字时没有视觉震撼力的,“登高行远”它来自《四书》的“中庸”的“登高必自卑,行远必自迩”这几个字,但是写一个中堂或者榜书,就像朱熹写在岳麓书院“礼、义、廉、耻”每个字两米高,“登高行远”四个字就会非常震撼,因为书法能够把内涵扩大。我把书法称之为微言大义用完美的形式表达出来的精神境界。“文化书法”一个含义就是让书法重新回归它的文化价值,就是让书法站在文化的高端,而不是不是变成地摊杂耍,变成市场吆喝。
第四,书法是全民教育最好的方式。我们知道,德国人人必须学钢琴,施坦威钢琴成为德国人的艺术身份的骄傲,其发明的128项专利一直保持着钢琴界第一品牌的位置,施坦威公司被视为现代钢琴制造业的奠基者,是全世界最好的钢琴品牌。可以这么说,全世界最好的钢琴几乎都来自德国,,大师演奏的钢琴都是德国钢琴。光有钢琴演奏技术还不行,德国人有个保护自己国粹习惯——孩子们必须弹钢琴。德奥出过贝多芬、莫扎特、巴赫等音乐大师,音乐传统源远流长。中国出过王羲之、颜真卿,苏东坡、米芾、王铎等,是一个书法大国,是全世界绝无仅有的书法原创国和书法传播国。全世界其他国家的书法都是从中国传播出去的,我们应该倍加珍惜书法这一国粹,这一文化瑰宝,弄清普及国内书法教育全民学习的极端重要性和我们未能做到的原因之所在。
第五,书法具有中国文化的外宣功能,是孔子学院在海外教学最重要的工具。外国学生们、洋人们拿起毛笔写中国书法,同时也在传播中国的汉字和汉字文化,因为写汉字就是写篆书、楷书、隶书、行书、草书。可以说,书法是中国文化全球化的一个重要的工具。我们不仅要把书法当做一种技艺来传播,更要以中国文化做底蕴来传播我们的书法。
第六,书法是青少年修心养性的、老人长寿的重要工具,它是长寿文化和教育文化的有效工程。书法界通过多年的呼吁,教育部前年发文要求中小学开授书法课。我们知道,小孩写书法很重要,小孩子都比较好动,多动症的孩子很多。书法是一很神奇的艺术:毛笔,手肘、手腕不能落地,必须悬空,通过教学的办法才能将字写到格子里边。要写得很精准,对于一个人的意志力、恒定力、专注性等,都非常重要。中小学学生拿起毛笔,安安静静地坐在书房里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在万籁俱寂当中学习书法,这对中国的新生代具有调养性情、修身养性的重要功能。孩子们通过书法教育的导入,每天写得都是神圣的词伟大的词——厚德载物、自强不息、登高行远、更上一层楼等,他天天和美好的词语打交道,近朱者赤,使得书法是开心锁,是一把很重要的打开民族文化灵魂的一个东西,书法和教育文化和我们孩子们的那种教育的思想的重要的钥匙。
第七,和老人的长寿文化有关。全世界那么多人去找长寿之方,最终失败,我认为都是愚昧的变现。事实上,一支毛笔可以让人长寿,何乐而不为呢?举例说明,唐朝人均寿命四十岁,而欧阳询活了85岁,晚唐柳公权活了88岁,颜真卿活了78岁,还是被杀掉的。五代的杨凝式活了80多岁,明代的文征明则享90高寿。明清两代书画家、高僧和帝王的寿命进行比较的结果是:书画家的平均寿命为79.7岁,高僧为66岁,帝王不足40岁。相比之下书画家最长寿。当代人也如此,中国第一届书协主席舒同,活了93岁,第二任书协主席启功享高寿86岁。著名学者书法家季羡林享高寿100岁。欧阳中石和沈鹏已经80多岁,身体都很好。书法是养生的,更人性,更生态。人类必将走出西方导向的丑怪书画,狂怪音乐,人们会喜欢润物细无声的书法,在八面出锋、阴阳向背中充满了中国哲学意味的书法。当今世界人们大多在消费主义中做加法,导致太多人过劳死。而书法一支毛笔、一张宣纸、一瓶墨水,白纸黑字,损之又损,那就是道——书法之道。 宋代诗人陆游说过:“一笑玩笔砚,病体为之轻。”说练习书法,笔下生力,墨里增神,有利于强体健身。 今后国家应该重视老人文化当中的书法,修身养性。
第八,书法还是民族团结融合的重要途径。我们知道,很多民族的文字慢慢地消失了,而汉字历经三千年而让你更具有生命活力,书法功不可没。为什么我们不让大家写写书法,让汉字变得更加有趣呢?变得更加有魅力?我认为,所有书写文字的都可以叫做书法,比如蒙族的文字若能写的好也可称为书法。还有伊斯兰教的文字的优美书写也可以称为书法。这样,就让“书法”外延变得更大,让整个民族更加团结。
我强调书法的文化属性和书法的文化担当,以及书法人的历史责任感和汉字文化圈认同感。我认为,书法是一种爱的传递,因为人家拿您的书法挂在墙上,要看一辈子,还作为传家宝,真可谓“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在我看来,书者如也。刘熙载说:“书,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也”,就是书法与人有根本的关系,书中有其品,有其神,有其境。这意味着,书法的深处有深厚的人文关怀。于右任先生有首学书法的诗:“朝临石门铭,暮写二十品。辛苦集为联,夜夜泪湿枕。”为什么学书法会有“夜夜泪湿枕”的之感?为何编集成联颇感辛苦?因为技艺后面有着宽广的文化精神之挚爱,编集成联需要深厚的文学修养和审美感悟。进一步说,书法技艺虽是小道,但它的文化土壤是依仁游艺的人生。真正的书法家根本不屑于翻来覆去玩技法,而是在精研书技之时提升人生修为境界,借助技艺表达对文化审美高度的体认。一言以蔽之,书法具有的人文关怀的表达形式是“雅”,那种以俗为高,追腐为奇的玩世书法,是难以落入法眼的。
中国自己的文化必须走出文化自卑主义,文化不自信主义。还需看到,西方长期以来坚持“去中国化”思路,将中国文化和艺术边缘化。更严重的是,西方垄断了文化评判权和话语权,所以中国艺术家只有得到西方人认可和热捧,才出口转内销在国内走红。似乎中国文人介绍中国艺术家,没有权利,中国文化话语被旁落和冷淡,理论家和艺术家被西方边缘化,这种状态必须改变!中国需要一些真正懂文化的理论家批评家和领导人,要重视真正懂书法懂文化的人,建立自己的评价体系,发出中国书法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