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郁缀、时胜勋：高等书法教育的文化定位与守正创新（之三）

发布人：发布时间：2022-09-04

高等书法教育的文化定位与守正创新

 

程郁缀  时胜勋

 

下篇：高等书法教育要回归经典与守正创新

 

一、北大书法所的文化追求

 

程：经过18年来的摸索，我们坚持文化书法的方针，可以说是坚定不移，卓有成效，书法所在已经取得的阶段性成果的基础上，一定会取得新的成就。

时：书法所的文化书法方向，是立足于更大的文化背景的，就是服务于北京大学建设世界一流大学，要恢复和重建中国文化身份，推进中国文化软实力，提升中国文化形象，重建汉字文化圈，配合“中国文化走出去”的国家战略，这些都是书法所文化书法方向的前提。

程：可以说，书法所是北大书法的标志性存在。书法所的办所方针，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地方。如果书法所的办所方针就是关起门来搞书法，搞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那它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你刚才所说的办所前提和办所方针，表明这是一个很高级别的学术机构，是具有北大特色的、时代特色的学术机构。北大书法所本身，也就成为了一个文化标志；其标志就是所确立的文化书法，其目的就是要赓续蔡元培、沈尹默等前辈所创立的传统，要把北大的学者书法的优秀传统发扬光大。

时：不仅如此，书法所在面对西方的后现代、当代艺术的时候，要勇于确立自己的特色。而且后现代本身也是多元的，你有你的存在理由，我有我的存在理由，传统也可以有它的价值，有它的存在的理由。我们要破除的就是这种西方中心论、后殖民主义论调、线性进化论的论调，好像是一切往前，唯新是求，只要是西方的就是最好的，它恰恰遗忘了中国的根本，这种历史虚无主义是要不得的，它把中国文化钉在了耻辱柱上，对中国文化的崛起、中国民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来说，都是非常不利的。

程：可以说，18年来北大书法组坚持的就是这样一种以文化为本位的、以重塑文化精神、以重构文化身份为主要目标的办所方针。这就是北大书法所自成立之初、一直至今所坚持推进的书法理念、书法实践和书法教育教学活动。

 

二、回归经典与守正创新是对文化的尊重

 

时：以文化书法为方针，具体抓手有十六字方针，那就是“回归经典、走进魏晋、守正创新、正大气象”。这十六字方针，是书法所和王老师在这10多年来在反反复复的实践中提炼出来、并扎扎实实在行动上贯彻执行的。

程：守正创新的理念，最早是从袁行霈先生那里提出来的，当时叫守正出新；后来又成了北大中文系的办系方向，又成为了北大的办学方向，后来又成为了国家的文化方向。说明这个方向是正确的，是具有普遍性的。在文化转型的关键时期，守正创新是至关重要的。中国这样一个东方大国，是不可能丢了自己非常深厚历史传统积淀的，是不可能不守正的。

时：是的，这是中国的特色，不像美国，它只有200多年的历史，它守什么？怎么去守？它只能不断创新创新再创新，这是中美两国的不同。中国是有着非常深厚的文化底蕴的，我们要发挥底蕴，而不是连根拔去，这是中国文化和美国文化的不同，与中美审美观的不同，不应该唯西是求、唯美是求，一味追求美国化、西方化，而放弃了中国传统化最具特色的一种艺术形式。

程：北大书法所是北大书法的最高的学术研究机构，它有它自己的理念，有自己的这样的一种机制，非常难得，我们应该牢牢守持住。

时：北大书法所的回归经典是非常关键的。经典是一个后现代不屑一顾的词，但是恰恰又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一个方向，他对任何艺术家的创作都是具有决定性的影响。你不回归经典，你不从经典当中积聚力量，你不是在巨人的肩膀上，你能够看得更远吗？如果不临摹王羲之、王献之，不临摹历代名碑帖，能提高吗？你只能是比矮，只能是越走越浅，日益向恶劣的个性，而不是伟大的个性。

程：很对，北大书法所强调的就是以文化为本，以经典为本，要回归经典，书法所的研究、教学都朝这个方向努力，临经典之帖，要研究那些最伟大的作品，同时立足于经典之进行创新。这样行进的前景，就肯定不会是没落的、黯淡的，而一定是生机勃勃的、光明灿烂的。

 

三、正大气象的美学追求与文化胸襟

 

时：回归经典之后是走进魏晋，确立二王正脉。当然有人说，二王之外还有碑学，这都可以。我们说回归经典、走进魏晋，这是大方向的，是抓手，并不排除其他的。走进魏晋是强调二王帖学主脉，对传统揣摩玩味，然后是守正创新。创新不是创造，不是创造一个形式主义的新，不是线条的、纯粹线条的，而要有一种美学的指向，这个美学指向就是后面的四个字，正大气象。它不是审美西方、审美现代性的那种形式主义的乖张，或者是消费主义的媚俗，或者是观念主义的莫名其妙、故弄玄虚，它所追求的是一种正大气象。

什么是正大气象？就是崇高之美、正大之美。而这个美在西方美学中也同样重要，就是康德所强调的有两种美，一种是优美，一种是崇高。可惜西方的艺术家美学家只在乎这个美beauty，而忽视的崇高，而崇高恰恰又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超出形式的无形式的概念。有文化之崇高，有精神之崇高，有自然之崇高，有力之崇高。这也是艺术当中非常重要的地方，比如说天才，这也是康德非常重要的，在后现代，连天才也不要了，完全把它的庸俗化。崇高也不要了，比矮化。这是反崇高的，或者反康德的，他们只看到了康德的一部分，而另外一部分康德的东西又还给了康德。我们认为书法不仅是美的，也必须是宏大的、崇高的、深邃的，所以说是正大气象。

十六字方针恰恰是一种非常稳健的美学观点，能够使得我们能够在继承传统的同时推进艺术创新。

程：你说的很有道理。在我看来，正大气象与百家争鸣、百花齐放有着相应的关系。正大气象有两个字，一个是正，一个是大，二者合一。是“正”，而不是“邪”。《论语·为政篇》中：“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孔子说《诗经》三百篇，概括一句话就是“思无邪”。你看《诗经》里边也有很多讽刺的诗歌，这些也是可以的，对吧？但主要是雅正的诗，出自本心、真心，而没有邪念之作。所以说“正”，本身并不意味着只能是一种观点、一种方式，从孔子那里可以得到这样的一种启示。还有“大”，大不仅仅数量之大，篆刻虽然很小，但是在方寸之间见出天地，这也是大，这是气势之大、精神之大。艺术创新、书法创新就看你在你的这样的几尺里边能不能够呈现你的精神。如果呈现你的精神，那么再小的文字也可以。李白的诗、杜甫的诗写得很短，也可以有大气象、大情怀，是不是？

时：是的。我们对正大气象的追求是一种包容性，而这同时有一种倾向性，这就有效避开了西方的杂耍式的、形式化的甚至是不写汉字的书法。有些前卫的、当代的艺术家，他们认为书法就不要写书法，甚至就只把墨和水抽出来就可以了，就是成了新的一种水墨的艺术。连笔也不用了，用别的什么手指头来写，这些就不是传统书法谱系，而是另外的一个谱系。这个谱系的书法不是给我们看的、给平头老百姓看的，而是给老外看的、给洋人看的，其结果就媚俗，媚西方之俗、市场之俗。

 

四、书法教育的美育精神作用

 

程：其实，在我们的生活中，普通大众是对书法有着要求的，他们知道书法本身是有一种汉字的魔力的。挂一幅内容和书写都美的书法作品在厅堂，它是一种精神的魅力，精神的感召。书法应该发挥这种美育作用，高等书法教育更要对此有自觉意识，要引领时代，引领社会，提升人们的审美情趣。

时：对的，很多人都是这么看书法的。如果挂一些奇奇怪怪的书法在厅堂，是有视觉冲击力，但那是一种不良的冲击力，不能颐养性情，不能给人以美感。如果总是用观念主义、抽象主义来解释，那就上了西方的当。书法搞那么玄虚，搞什么观念，他要目击道存，看到字背后伟大的“道”的力量。书法教育也失去根本，这是很不利的。

程：是的，中国文化强调“和”，文化不是很乖张的文化。我们强调吉利，强调吉祥，强调中庸，强调和谐，这才是非常重要。孔子都说了，“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不要谈。我们的书法包括文化，都是守正创新的文化，正大气象的文化，典雅方正、超迈高妙的文化。我们在此要向西方的那种追求形式乖张的、形式创新的、无节制的这样一种观点说“不”！高等书法教育就是要旗帜鲜明地张扬美育精神，推进书法美育与文化教育不断向纵深发展。

时：程老师态度明确，我完全支持。书法应该回归传统，应该回归对善的追求，回归对美的追求，去美化生活，美育精神，净化灵魂，不是走商业化的道路，不是走资本化的道路，而要真正发挥书法、汉字对人的精神陶养、思想提升、情感净化的作用。我们通过写字，仅仅是来展现形式感吗？不是的，而是通过写字静下心来感受历史，感受文化，这才是最重要的。甚至说我们的书法创作就不是为了展览，不去展览，让书法回归到本来的场景，回归到它本源的地方，这是非常关键的。现在的展览中心主义太厉害了，应该加以纠偏。

程：是的，展览只是形式，不是核心内容。大家通过写字，通过写这些文化之词、文化之语，来感受文化的魅力，这才是这样最重要的。如果在教育系统里，多有这样的感悟，将书法落实为具体鲜活的文化的、精神的、生命的感受，中国人的素质提升也会大大加快，中国文化复兴就会早日到来。

时：这里向程老师介绍下西方的情况，西方一些艺术家其实也在往这方面走，不要去美术馆、展览馆把你的作品挂起来，而是让作品进入生活。书法必须走入厅堂，走入场地，走入日常生活当中，挂起来让我们去观察，去感受，去揣摩，去玩味，如体验，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我们每个人拿起笔来，都去写字，这才是真正的书法，这才是真正的艺术。而这些也是那些西方有识之士在做的，非常难得。而我们有些书法家，有些艺术家还在玩艺术，玩形式，写什么没有汉字的东西，搞各种各样的、奇奇怪怪的行为艺术、装置艺术，都早都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它已经和我们中国普通人的生活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而他们还不自知。所以说，我们对此应该有清醒的意识。

程：的确是，书法必须坚持文化的正道，坚持书法对人的正面化育功能。文化书法是中国文化的将来，也是中国文化的发展方向。包括北大在内的高等书法教育要有文化定位，要回归经典，守正创新。我们对此不仅要矢志不渝，还要勇于担当，不断推进。

时：谢谢程老师！希望我们这次的谈话对高等书法教育的发展有积极的作用。

程：我相信会的。我们也期待包括北大在内的全国高等书法教育会越来越好，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征程上，做出自己的贡献！也谢谢你参与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