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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岳川 | 序:透过书画千字文阐释千年书画史
发布人:发布时间:2024-05-25
透过书画千字文阐释千年书画史
王岳川
书法家刘佳是我在北大的书法高级访问学者。她在一般书法家仅重视书法形式结构甚至市场之时,却花大量功夫提升自己的中国书法文化修养,在北大深造期间拓展了文化知识结构,并在大篆书法创作、书法理论研究、书法史研究等方面取得令人感叹的成绩。可以说,在北大的岁月里,刘佳领会了生命内涵拓展的意义,将文化、历史、书法等看成相通、相关、相合的,因此更全面地塑造自己在多个领域的文化才能和一种特有的精神气质。
作为一位女书家,刘佳非常低调,远离尘嚣,潜心书法。直到最近她见到我,从包里拿出厚厚一叠书稿《千字文美——〈中国书画千字文〉通解》,告知她静心研究花长时间写出了一部75万字的著作,这不由令我刮目相看。在深夜人静的时刻,我在灯下读刘佳的新著,感到这是一部用心灵在万籁俱寂中完成的书画史乐章,其文字的审美书写获得了精神的光泽。
刘佳的研究颇具特色。她敏锐地读到书法家张继先生的《中国书画千字文》,深感张继积数年之力而用一千个不重复的汉字组合成二百五十句四言诗,高度浓缩概括阐释了中国五千年书画历史,同时以二百五十句,每句十字,计二千五百字作了韵释,最后还以十万字作了详解。在历史叙述中,突显书画艺术代表人物和经典作品,展现历史沿革和表达书学思想。这种字不重复一韵到底具有相当难度。毫无疑问,张继先生的精心结撰启迪了刘佳对中国书画史清晰阐释的学术激情。
张继说:“依古代《千字文》之规则,重字不可出现,此一大难题也。在初稿完成时,经过认真核查,居然有重字二十余个。本来每字选用就慎之又慎,几乎没有回旋余地,若要换掉所有重复文字,并严格遵守其他撰写原则,谈何容易。面对重重困扰,重新调整思路,逐字斟酌,真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每每为一字之精而不惜数十番推敲。经过缜密构想,反复调整,终于在兼顾其他规则之同时解决了重字问题。”刘佳注意到这种形式上的艰难,更注意到宏观掌握千年书画史义理之美的难度。她在总结金文之美时,精到地总结为:“线条粗壮,圆曲厚重;结体自由,变化多端;从错落到整齐的章法;拓片古朴,残缺之美”。而对《石鼓文》之美则认为:“庙堂之气,厚重壮美;古朴疏朗,和谐之美;笔笔中锋,婉而通美;金石气韵,残缺之美”。可以说,从这种精到的分梳中可以看到刘佳深厚的理论素养。
古代有不少千字文,最早是南北朝梁代的散骑侍郎、给事中周兴嗣所编《千字文》,用一千个字而基本上不重复的四字句,共250 句,每句成文,通篇用韵,朗朗上口,其用韵数字是7 个,内容包括天地、历史、人事、修身、读书、饮食、居住、农艺、园林以及祭祀等各种社会文化活动。据唐李绰《尚书故实》和韦绚《刘宾客嘉话录》、《太平广 记》等载:梁武帝令殷铁石在王羲之所书碑文中拓下不重复的千字以供皇子们学书。但由于字字孤立,互不联属,不好记忆,更难上口,故而召来周兴嗣嘱道:“卿有才思,为我韵之。”周兴嗣只用了一个晚上就编好进呈武帝,而须发皆白。
据传史上有三种《千字文》——钟繇、周兴嗣、萧子范等都各写有《千字文》,而流传至今的只有《王羲之临钟繇千文》和《周兴嗣次韵王羲之千字》。 据考萧子范撰《千字文》在《梁书》本传上虽有记载,在《旧唐书·经籍志》后不再有著录,应是当时就已经亡佚。而《王羲之临钟繇千文》初被法国人伯希和1925年著《千字文考》定为钟繇撰,近代书法家张伯英考证此帖为伪书,已得到学界认同。在《千字文》初行的时代,还有其他几种如《字训》、《幼训》、《字统》等等流行。随着历史的淘汰,千年之后《字训》等湮没无闻,独《千字文》流传不衰,甚至宋元以降出现数十种《千字文》续广增编,如《续千字文》、《广易千字文》、《叙古千文》《正字千字文》等,但其精神高度和精炼程度均不能与周编《千字文》抗衡。书写《千字文》代不乏人,其中尤以智永的《真草千字文》影响为大。智永之后,历代书法大师写《千字文》者比比皆是,著名的有怀素、宋徽宗、赵孟頫、文征明等。这些书法高手对《千字文》醉心书写,将千字文书法艺术推到新的高峰,使得后人在千字文艺术创作中增添了相当的难度。
张继的千字文集中阐释中国千年书画,可谓独树一帜。而刘佳透过书画千字文而做的更为全面的梳理阐释,同样难能可贵。她为阐释商周甲骨文、金文和石鼓文,就写了洋洋洒洒七万言。刘佳在大篆书法上用功颇勤,这一书法书写上的精通,对其篆书书体的研究提供了直接的经验,从而下笔有据。她认为:“金文昌盛促进了书法艺术大发展。随着西周金文的大量出土,研究发现金文已是很成熟的书法艺术,并被书法史家所重视。它改变了长期以来谈书法只能从隶书楷书开始,或魏晋南北朝以后才有真正书法艺术的传统认识,并把中国书法艺术的历史上溯到3000多年前。可以说,甲骨文是古文字之祖,而金文则是书法之祖。研究中国书法,如果从甲骨文谈起,也许容易把中国文字史和书法史混为一谈。因为文字史要早于书法史,而甲骨文是文字之始已成定论,从某种程度上说金文才是真正的书法之祖。书法是文字的书写艺术,主要指用毛笔书写汉字的艺术,甲骨文是‘书法’艺术的萌芽,而金文则是后世各体书法艺术的祖源,具有种子性功能”。
在我看来,汉字不仅是汉语的书写符号世界,更是汉语文化的诗性本源。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汉字的诗意命名和书法审美书写的奥秘中隐含着东方文化的多元神秘性和历史象征性。世界五大文明发源中的其他四种文字,即埃及圣书、两河流域的楔形文字、美洲的玛雅文、印度梵文都先后退出社会舞台而进入历史博物馆,尽管梵文今天仍被学者所研究,但已不再可能像汉字这样在当代社会中长寿而广泛运用。汉字这“东方魔块”所具有的古老生命,打破了《圣经》中上帝变乱天下人言语而阻止建成“巴比伦塔”的“神话”,并在人类进入第三个千纪年的世纪转折点时,显示出日益强健的生命力,并在书法艺术的笔歌墨舞中显示出全新的生命力。
我花了好几天时间通读了刘佳这部厚重的书画史著作,看到了她的艰辛和收获,更相信她的基本判断:“回首千年中国书法史,赏尽天下无数名碑名帖,最应该认识和体察的是中国书法是如何在线条、笔墨等抽象形式因素中饱满地贯注了源自自然的无限生机,认识和体察书法艺术家是如何把他们对自然的敏锐观察和对自己内心深刻的感受转化为在法度与意趣之间的自由创造力,以及要认识和体察这创造力是如何通过肌体力量和精神汇聚而在指末毫端自由而优美地奔涌而出”。
诚哉斯言!是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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